安焘浑浊的老眼此刻无比清澈,定定地注视着赵煦,沉声道:「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形势,老臣不明白,为何官家突然出此昏聩之举,此举岂非自毁长城,被后人耻笑?」
赵煦虽然年轻,可他毕竟已经是成熟的帝王了,成熟的帝王有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刚愎自负,听不得反对意见。
于是赵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道:「不过是换了一批将领而已,厚卿先生何言『自毁长城』?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怎幺会过分?」安焘也冷笑道:「辽国虽败,却仍虎踞北方,他们仍有倾力一搏之力,放弃燕云是他们迫不得已,一旦得知我大宋换了将领,军中有内部分化争斗的迹象,官家觉得辽国不会趁机而动?」
「还有西夏国主李干顺,此人虽年轻,可听闻亦有雄才大志,如今不过是被章楶的西北军暂时压制而已,一旦得知我大宋王师不复昔日战力,李干顺焉能视而不见?」
「官家,如今正是我大宋逆水行舟之紧要时刻,君臣不疑万众一心方可实现官家一统天下的志向,如此重要的时刻临阵换将,猜忌功臣,架空主帅,老臣谓官家『自毁长城』,说错了吗?」
一番话瞬间令君臣之间的矛盾冲突升级。
赵煦脸色渐渐铁青,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看着眼前这位两朝老臣,终究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厚卿先生,朕换将自有用意,我王师火器无敌于天下,换几个将领不至于削弱我军战力,辽国依旧不敢动弹。」
安焘冷笑:「官家莫忘了,我大宋的火器是何人所造,如今契丹未灭,便已成兔死狗烹之局,天下人闻之见之,岂不心寒?三军将士岂不军心动荡?」
「官家纵是要削赵孝骞的兵权,也不必如此急不可待,再等几年又何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把赵孝骞架空,分化削弱燕云驻军,此举实在昏聩糊涂,令亲者痛仇者快!」
赵煦垂下眼睑,身躯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凉。
他并不是昏君,焉能不知安焘的话其实句句在理。
有些事情原本能做得更温和,更顺理成章的,如今急着下诏换将,说实话,猜忌功臣的吃相确实有点难看了。
可赵煦已经没时间了。
最近半年来,赵煦只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们每每诊脉后,只会说些宽心安慰的话,说得好像并不严重似的。
但赵煦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他的大限快到了。
小皇子薨逝对他的影响终究太大,尤其是皇家无后,更令他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