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顿了一下,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然,会所虑者,不在外,而在内。”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依会观察,汉国用兵,向有章法。一场大仗之后,必休养生息至少三四载,方会再图大举。”
“冯永才得河北不久,又取谯县,整合曹志部众,安抚地方,非短期内可完成。”
“至于吴国,”钟会嘴角泛起一丝讥诮,“诸葛恪内有不臣之嫌,外有淮南新地待消化,粮草尚且仰汉国鼻息,焉敢此时轻启战端?”
“故,未来二三年,外患压力反而稍减。故而真正的隐患,在会看来,不在外,而在于彭城之内。”
司马昭目光一凛:“哦?内患何在?”
钟会一字一顿:“大将军岂不闻曹志的《绝彭城曹氏文》!”
钟会放低了声音,但所言却越发让司马昭心惊:
“此文已悄然流传,彭城内诸多曹氏宗亲、遗老旧臣闻之,岂能无动于衷?曹志此举,不仅是宣告正统,更是公然煽动。”
“依会看来,恐怕已有不少人,暗中心向季汉,视大将军为雠敌。一旦外有风吹草动,内有奸人勾连,祸起萧墙,悔之晚矣!”
司马昭闻言,悚然大惊,背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抬头看向钟会:“如之奈何?”
钟会眼中寒光一闪,决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请大将军即刻下令,以‘保护’为名,将彭城内外所有曹氏王公、宗亲显贵,尽数集中于特定馆驿府邸。”
“再派心腹精锐严加看护,软禁起来。切断其与外界的联系,以防不测。如此,方可防微杜渐,稳固根本!”
听到钟会“软禁曹氏宗亲”的提议,司马昭猛地站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转身,声音带着凝重:
“士季此策,虽能防患于未然。但若行此事,动静必然不小。将曹氏宗亲尽数看管,天下人将如何看我?”
“岂非昭告世人,某心怀叵测,有篡逆之志?此等自污名声,授人以柄之事,恐非上策。”
虽然废黜曹芳,另立曹髦,已然将司马氏与曹氏推至水火难容之境。
然废立之举,尚可诡托于“皇帝失德,为国择贤”的冠冕说辞之下,于表面上,仍维系着君臣名分的最后一层薄纱。
可若依钟会之策,公然软禁所有曹氏王公宗亲,便无异于亲手撕下这最后的遮羞布。
心中那最后一点对于“僭主”污名的忌惮,让司马昭显得颇为犹豫。
钟会似乎早已料到司马昭有此顾虑。
他向前微微倾身,劝说道:
“大将军所虑,实乃沽名钓誉之见!成大事者,岂能顾惜虚名而受实祸?”
“故太傅既已行废立之事,大将军又独揽国柄,曹魏皇室威仪早已扫地殆尽,此刻大将军为何还顾虑世人之眼?”
“试问,大将军既已实握九鼎之重,又何惧背负权臣之名?不行此事,大将军在他们心中,就能洗脱这‘权臣’二字吗?
这一问,如同当头棒喝,让司马昭当即一呆。
钟会见此,继续进逼:
“曹志之《绝彭城曹氏文》,用意恶毒,就是要离间大将军与曹氏,动摇大将军之根基。此刻彭城内,不知有多少曹氏宗亲暗中传阅,蠢蠢欲动。”
“一旦祸起萧墙,内有呼应,外有强敌,届时玉石俱焚,身死族灭,还谈何名声?谈何大业?”
“若基业不保,留下的不过是败寇之名;若根基稳固,今日些许非议,他日自有后人为大将军粉饰润色!”
听到这话,司马昭身子晃了晃,似站不稳,跌坐到位置上。
只听得钟会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