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黼早已把大纸摊开了,连笔都舔好了墨,甚至把笔双手呈在赵佶的右手旁边。
天子顺手接过笔去,一边哭泣,一边落笔。
不过才三五个字去,王黼大急,连忙把大纸抽去:「陛下啊,这般字迹,怕是燕王不喜啊……」
「他一个武夫……他懂得什幺……」赵佶还有抵抗之语。
王黼更急:「陛下,燕王……昔日陛下不也说过吗?燕王乃大雅之士也!」
「那是他骗朕,他骗朕!」赵佶哭着说着,脸上泪水是一刻都停不住……
王黼动作也快,新纸铺好:「陛下,来,好生写,好好写,燕王昔日有过夸赞,说陛下之墨宝,是那『柳叶随风』,那自是飘逸灵动,陛下,来,再来……」
王黼急得不行,却耐心在哄。
赵佶笔在手中,只把王黼看一眼,更是大哭不止:「试问,古往今来,可有你我这般的君臣?悲怆至此,无以复加……」
说完此语,赵佶真是哇哇在哭。
王黼一时竟也落泪:「陛下,写吧……写好!不然,那武夫无情,怕是真要杀人啊……」
「写!朕写!」说着,赵佶把左手大袖擡起,往脸上囫囵一抹,右手再去落笔。
所谓笔走龙蛇,似慢似快,一笔一划,好似都带着一股悲怆之气。
「好好好……」王黼大喜,手在一旁范文上面去点,一个字一个字去点,一边点还一边念,生怕天子一个不慎,抄错了又得重新来过。
直到最后一个字,王黼已然是大汗淋漓,那天子,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一搁,更好似全身虚脱一般。
王黼忽然还有一语:「天下一人,陛下,还有天下一人……」
还是那个赵佶独属的花押,这是如何也不能省略去的。
「唉……」已经虚脱了的赵佶,叹息着,又把笔拿起来,轻轻几笔去,花押就在最后了。
「好,登峰造极!」王黼真心去夸。
「唉……」天子连连摇头:「登峰造极,却写的是这般之文……朕苦也……」
说着,自又是哭。
王黼不管去,只是连忙俯身去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要去吹,要把墨迹赶紧吹干。
却还不能吹得太使劲,不能把墨水吹得到处走。
王黼吹得是头晕脑胀……
一旁赵佶,正在开口哭唱:「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唱罢这几句去,天子一语痛心疾首:「昔日笑谈李后主,不想今日也成他……朕竟真成了他!」
却看一旁,王黼好似一语未闻,只管在那收大纸,起身走,头都没回,就一句话语来:「陛下多保重……」
这都是什幺臣子?赵佶更苦在心……多愁善感,最是难受……
许最不该,最不该……是那一日,仓皇辞了庙……
左右一看,竟是连宫娥也无……
唯有门外军汉一排排……听得哭声,还时不时往里看一眼……
王黼去也,差事还多,还得盯着工匠去雕刻,便是燕王有令,得完全刻得一模一样,神采神韵不可丢失一分。
谁懂得所谓神采神韵这种东西不能丢失一分?王黼懂得!
昔日蔡京也懂得,便是连童贯这个小时候没读过书的太监,后来也懂得……
反而是苏武,半懂不懂……
头前的讨赵佶檄,早已乘坐快马,飞往全国各地去,接下来的罪己诏,自也是乘坐快马再飞往天下各地去。
京城里,军汉到处在贴,贴的是檄文。
万人空巷在看,好事者在读在念。
骂声在起。
「此不忠不义之贼也,苏武乃国贼,当真是天下奇闻,世间岂能有臣子讨伐其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