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又道:「苏卿,你既是狂放之辈,便来看看,便来说说,说说这艮岳如何?」
苏武一个头两个大,便也假模假式举目四望,这良岳如何?自是牛逼炸了,但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得找词!
苏武知道,自己好似找到了与天子相处之道,每个人与天子相处的办法不一样,都有独门秘诀,苏武好似也摸到了门槛。
那就得好好想苏武起身,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评价艺术,这是一件极难之事。
但好在苏武有见识,慢慢来开口:「陛下,要说景致,已然到得绝顶之处也,视野看去,不论哪边,那是层次分明,构图巧妙,色彩搭配更是一绝,乃至轮廓线条也暗含道家至理,连光影都有巧思其中更带生机勃勃。景观景致画面,不论是书画也好,还是造景也罢,其实通的是人心,通的更是人之情感,情感之处,玄妙不可言也,却可感受.」
苏武说到这里,稍稍一停,也要观察一下老板的反应。
不想天子竟也站起来了,只是一语来:「妙极,书画造景,通的就是人心,通的就是人之情感,且细细再说!」
苏武心中了然,也定了定,那就再说:「感觉知觉而起,表象思维发散,情感联想再通,若简单而言,就好比是看到一个什幺场景,心中生出什幺感受,或是怡人,或是心旷,或是伤悲,或是激愤,或是五味杂陈,此乃书画造景之意也,意境之道,大概在此!」
苏武已然是侃侃而谈,便等天子反应。
天子已然皱眉在说:「苏卿此语,深得朕心,以往朕心知,却难言,未想苏卿竟能如此深入浅出而言明,苏卿之造诣,当真非凡,旁人不可比也!」
「陛下谬赞!」苏武自要谦虚,真说起来,这一番话,什幺艺术鉴赏概论,什幺艺术赏析原理,不知多少人研究得透彻非常·
天子又说:「那你再说说,艮岳之造景,还有哪些缺失之处?」
苏武立马皱眉,这真是有点为难人了,脑子里飞快在转,忽悠艺术家皇帝,该怎幺忽悠?
想来想去,只当慢慢来说:「不知陛下可当真想过雅俗之分?」
「嗯?雅俗」天子有些语顿,要问他如何分辨雅俗,那他自是信手拈来,当真要问他是怎幺分辨出来的,他还真一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天子便道:「苏卿且来说说看」
苏卿自来说:「陛下容禀,臣斗胆乱言。若是一般雅俗,不外乎德行之别,德高为雅,行粗则俗,不在此论。今日论书画造景之道,那便要说其他,一说独特,便是特立独行。二说突破,便是再上一乘。三说新意,世所不见也。不独特,不雅,无突破,不雅,
无新意,也不雅。如此,便是雅俗之别!」
苏武是进状态了,艺术,他懂得不多,艺术家,他懂!
就看天子,竟是双手一击,啪一声:「妙,甚妙,此言甚妙也,教朕豁然开朗,艮岳之缺失,便是处处皆精致,但处处不出先人之意境也!原道差在这里,苏卿大才!」
苏武立马把话往回说:「就好比陛下之书法,那便是大雅之道,独特,新意,更从前人之笔触里突破而出,似鹤膝,似竹节,似钩刃,是险中求衡,是柳叶随风,此乃雅到绝处,大道之成!」
天子两眼放光,几步走到苏武身侧,满脸是喜:「苏卿今日来得真好,不召苏卿今日一会,何以能听得如此大言?这良岳,朕常有自得,却也常有不喜,寻求不到其中毫巅之妙,今日当真醍醐灌顶,但问苏卿,以苏卿之念,造景之道,何以大成?」
苏武眉头已然皱到一处去,这真是赶驴上磨,装一下,就得一直装,装得是一发不可收拾—
这幺装下去,苏武岂能心中不虚?
也想,幸好不是遇到一个木匠皇帝,木匠之道,苏武便是装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硬着头皮接着装:「陛下,臣以为,道法自然,自然之道,在于浑然天成,所谓造景,不外乎想把自然之道搬进家宅之中,此本就是想偷天之机,何其难也!」
「对,对对对,造景之道,便是偷天之道,原来这般之难,如此一语,朕倒是少了几分不喜不快,偷天之道,何其难也!」赵信点着头,似乎真有深思。
却是苏武再言:「一景去,是云卷云舒,一景来,是疾风劲草,再一景,是遮天蔽日,再一景,是大木参天,又一景,是碧波荡漾。天地为绢,人为笔,水云草木山石为墨,如此勾勒。要说大成,实无以大成也,陛下恕罪,人力有穷时,臣道不破天机———"」
说完了说完了,苏武擦着额头。
却是天子也在点头:「然也,朕这良岳,搬天下入家宅,何以能比天机?怕是此生无以大成了!」
天子言语之中有些失落···
苏武立马再来:「倒也不然!」
「嗯?苏卿高语!」天子还真有点讨教的模样了。
苏武拱手再说:「天下尽在陛下之手,天下之景,便是陛下之景,造景之道,岂不已然大成乎?」
「哈哈——」天子立马一手在负,一手授须:「此言,深得朕心,苏卿,知音也,高水流水不过今日,一遇苏卿,天地皆宽,此今日之大幸,幸甚至哉,当酌几杯。」
却看天子忽然把苏武的手一牵,往那亭台里的桌旁去坐,苏武倒也不反抗,只管让天子牵着走。
不远一旁,还有梁师成,自是要去吩咐酒菜之事,却是面色上也是惊不已,只问天下能人何其多也?
当面苏子卿,这都是什幺本事?这都是哪里学来的本事?哪里有教这般本事的地方?
也想,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番话语,梁师成是听都听个一知半解,这真是学不来便也更知,这皇城之内,天子身侧,往后又要多加一个人了——
此人,名叫苏武!
倒也习惯了,天子身边,时不时就要加个人,有人来有人去,有人走有人留,倒也不知这位苏学士,能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