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片刻之后,呼喊又起。
「弓弩来射,快放,不必瞄准,只看大致方向即可,多射快射!」
「不要怕,不要藏着掖着畏畏缩缩,身上甲胄自能保你命去,射!」
「推叉准备好,拿起来,拿紧了。」
「上前去推!快!」
「檑木滚石之物,快快快!」
「火油还不必,留着留着……」
「好,推倒了,推叉放下,搬重物来砸。」
程万里只管左右去看,看的是城头上的军汉有条不紊,又去看城外的贼人,好似……也无甚可怕。
刚才那扑面而来的气势,遇得高墙,瞬间就无……
那边朱武忽然在喊:「左右升蓝旗。」
自有令兵飞奔。
程万里还来问:「朱虞侯,这升蓝旗是何意?」
朱武还拱手来答:「便是让城下辅兵往城上搬运箭矢与重物。」
「哦……」程万里点着头。
不得多久,朱武再喊:「贼人冲不上城头来,让鲁指挥使速速下城去准备了。」
程万里又问:「此般又是何意?」
「相公有知,便是趁着贼人进退不得,出城冲阵,定有奇效。」朱武再答。
「是常理,还是因时制宜?」程万里问得深了。
「当是因时制宜,就好比此时,贼军不强,我军又有鲁指挥使这般骁勇之将,还有精锐之兵,所以适宜如此……若是一般守城,城门万万不能轻易打开,也不能随意出击,以防陷入困境,城门再也难以关上,乃至敌人顺势冲入城内……」
朱武也答得认真。
程万里只管点头,他真在学,不说要学得如何高明,也想学个真正略懂。
片刻之后,就看城门忽然洞开,又是那三百骑去。
程万里一时紧张,竟是把头凑进射孔里去看,只看三百骑轰鸣而出,冲入人群,却是左右来冲,并不往远处去打。
程万里回头看了看童贯,童贯老神在在,竟是坐在一张简易座椅之上,闭目养神。
程万里看得心中那是敬佩不已。
却是童贯忽然擡头一笑:「这是姿态,你也当学,学得这幺个姿态,不论心中如何翻江倒海,身为上官,这姿态便要做足,如此,便是威势所在。」
程万里是听得豁然开朗,原来是这般……
程万里深吸一口气去,看了看城外冲杀的那指挥使鲁达与三百骑,再深吸一口气,姿态……似乎也出来了一些。
却听朱武忽然一语:「相公,快看北边……」
程万里立马奔出几步,姿态又没了,连忙往射孔远眺:「子卿回来了,子卿当真回来了,那必然是子卿麾下之骑!」
程万里言语之中,皆是激动。
童贯倒也起了身,往北去看,星星点点皆是甲胄,慢慢成了一线,倒也不是很多,一两千号而已。
「还想着是至少还要三日才到,未想两日就到了。」童贯如此一语。
程万里立马来答:「子卿自是急的恩相……所以日夜兼程而来。」
程万里这话不假,苏武赶路能有多快,只待听得燕青来报,贼寇围城,便是一人三马,除了作战之物与口粮,其余之物,能扔皆扔,自会有人在后面慢慢来捡,行军之快,连贼人游骑斥候传信的速度都没有苏武跑得快。
不是苏武如何担心城破兵败之类的事,有朱武有鲁达,苏武并不如何担心这些。
便也是表现之时,就得快奔快回,你把领导放心中,领导来日也就把你放心中。
苏武心中不外乎一语:领导,你看我来得快不快?
童贯闻言却笑:「岂能是只急着我来?自也还急着你呢……」
程万里笑了笑:「嘿嘿……更急恩相,先急了恩相,然后也顺带急一急学生……」
童贯擡手指向战场:「你接着看,好戏就要上演了,定是教你大开眼界。」
「学生这就去看!」程万里岂能不看?
便是北边看看,看看子卿之骑有没有开始去奔,西边去看,便是子卿之骑当往西城外过来去南。
来了来了……
奔起来了,轰轰隆隆之声,好似响彻寰宇,在空中来回激荡,似大地也能传音,真是听来格外美妙。
西城那边了……
到了到了……
苏子卿入阵也,从北城而来,绕西城而过,入阵去也。
那甲胄映照日光,熠熠生辉,那健马奔腾起来,犹如泼水而出。
冲进贼阵,远远看去,那更是如镰刀割麦子一般,只看贼人一个接着一个在倒。
程万里岂能没有话语:「好啊!」
童贯早已起身,也在观瞧,看得是眯眼在笑:「不要只看那领头之人,更要看那身后军汉!」
「看了看了,恩相,学生皆是在看,万军丛中,皆是一往无前,好得不能再好了!」程万里激动不已,莫名的激动,好似也有热血沸腾在身。
他甚至感觉自己在万军丛中,能寻到哪个是苏武,即便远远看去,人与马加在一起,也不过蚂蚁大小,但他就是能凭着直觉笃定哪个是苏武。
「好子卿,好子卿!」程万里好似在呼喊,又好似在嘟嘟囔囔,更是说个不停:「项籍昔日不过如此!霍嫖姚昔日,当也不过如此!薛仁贵也好,苏定方也罢……大概就是这般!」
书读了无数,故事里的事,并不直观,今日见苏武冲阵去,当真直观非常。
童贯听得是哈哈大笑,似也想起了自己初上阵得胜的那一刻,便是问道:「这场好戏如何?」
「精彩非常!无以复加!」程万里答话之间,那是好生无礼,头都不回来看恩相一眼。
只看那苏武苏子卿,只一入阵,便把贼人分成了两半,短短时间,已然是出阵而去,东边不远,勒马再聚,又是冲阵而回。
两千骑士,如梳如篦,如镰如刀,贼人已然是天翻地覆,这场大戏,那真是演得好。
敌人不强,冲阵打杀,视觉效果已然到了极致。
兴许……
苏武是有意要演这幺一场大戏,演给童贯看,演给程万里看。
挑选了对手,挑选了地点,已然都是最完美的效果展现。
若不是有许多限制,苏武甚至想让整个城池的百姓也都上城来观看,如此,才真正值回票价。
不过,城池之上,也还真有不少百姓,搬运物资的,送水的,救治伤员的……
刚才还都是弯腰躬身,生怕把自己的身躯暴露在垛口之外,此时个个直起腰来,甚至主动凑到垛口去看,生怕视野不佳。
城头之上,那喝彩之声更不用说,军汉们高举兵刃,是跳是跃,没有什幺话语,皆只是喉咙里的呼喊。
城楼之内,更有朱武激动开口:「击鼓,击快鼓,为将军助威!」
城楼之处,牛皮大鼓十几架,咚咚咚咚的鼓声,犹如雨点打在天井石板上,几近连成一片。
击鼓的汉子,坦胸露乳赤裸上身,双臂肌肉鼓胀,手上的鼓槌只管拼命去打,便是把那牛皮打鼓打破了也在所不惜。
「换我来!」身后还有排队的汉子,只待前面那人累了,立马补上,万万不能让鼓声懈怠了去。
只看得苏将军冲阵再回,贼人已然是漫山遍野在跑!
朱武一直盯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贼阵乱了,快升红旗,快快快,快去!」
朱武喊得是撕心裂肺,令兵奔得是脚不沾地。
程万里已然不来问了,只看着,那左右红旗一挂,城楼上的队头都头已然大喊:「聚起来,随我下城,出城杀贼了!」
甲胄咔咔在响,无数军汉往那城头阶梯而去,有条不紊一队一队。
城门再开,无数甲士奔涌就出,不必再去叮嘱什幺紧张不紧张,只管个个都是热血上了头,肾上腺素飙升,脚步只管奔,手中的兵刃只管去寻,贼在哪里?
哪里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