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是一个末等老儒生与一个小匹夫能操上心的事了。
忧国忧民,那也是要资格的,地位低下,就没有这个资格忧国忧民。
心中叹息几番,宗泽再擡头看着船厂的忙碌,又起几分欣慰,换个心情,忽然说得一语:「我带你去见个人,这个人,你见了肯定欣喜,他见你,也肯定高兴。」
「何人?」苏武问。
「嘿嘿,济州知府张相公。」宗泽笑道。
「嗯?老相公竟是这幺些时日,已然就学会阿谀上官了?」苏武笑道。
「你这小匹夫,真是不会说话,懒得与你多说,你见到人了,便知晓那张相公何许人也!」宗泽倒也不来气,也笑,便知道苏武是打趣。
「那一定要见见,定要看看何人能让老相公你如此评价。」苏武其实也知道,宗泽与张叔夜忽然走到了一起,那是正常的事。
就如宗泽答了一语:「不免也是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张相公,妙人也。」
「走吧……」苏武擡手一挥。
「走!」宗泽收了诸般图纸夹在腋下,头前在走,心情当真好起来了。
济州,苏武来过,但只是去过郓城县,济州城,济州府衙,那真是第一次来。
宗泽带着苏武,直接就进得大门,也无人阻拦,进去之后,宗泽也不问人,也不等候,直接迈步就往一处班房里去,好似熟门熟路。
只一进那班房,一个红袍官员端坐其中,正伏案在写,这人看起来也是老迈,须发皆白,面颊内陷,看起来也瘦,但精神矍铄,便是坐姿都是笔直笔挺。
宗泽进门就笑:「张相公安好?」
那张叔夜擡头来,也不起身,只管笑:「宗老哥,快请快请,自坐就是。」
宗泽也不客气,只管旁边椅子一屁股坐去。
看两人这模样,显然熟悉非常,乃至关系极好,短短时日,如此交情,还真有些出人意料。
苏武进门一礼,不说话。
宗泽来说:「张相公,今日可你带了个妙人来。」
张叔夜立马打量起一旁苏武,上下一看,便道:「这位莫不是老哥常说的那苏武苏将军?」
「正是,哈哈……」宗泽哈哈大笑,也招呼苏武:「你也坐啊,坐那边,坐近些,张相公最喜兵事,他昔日里可也上过阵呢!」
苏武再是一礼,才落座:「倒也听闻过张相公之事。」
「嗯?你还知道我的事呢?」张叔夜有些意外。
「知道,相公恩荫入仕,在熙河兰煌为录世参军,献计献策立过功勋呢,后来调入内地州府,也曾得罪过蔡京,再后来,还去养过马,又后来,才回了京城……」苏武如数家珍,便是当真知道。
谁让这北宋末年最后的脊梁骨,也就那幺几根呢?实在不多,少之又少。但凡关注过一二,便也绕不开自缢而亡的张叔夜。
「嘿,他还真知道。」张叔夜一指苏武,却是话语说给宗泽。
宗泽也笑:「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你这些事来。」
张叔夜转头再看苏武:「你是不知,宗老哥啊,可把你夸得不轻,说你胸中有沟壑,说你为人也正直,说你允文允武,说你上阵悍勇,也说你做事有章法……哈哈……好多词呢……」
人啊,就是这样,一个群体一个群体,只要臭味相投而会,便是自然而然同路。
苏武知道,自己走进了这个群体中,就看眼前两个老头,其实有一种感动。
苏武开口:「那都是宗老相公谬赞……」
「诶,不必谦虚,你的事,我也有听闻呢,济州与东平府这幺近,皆是面对贼寇之处,你四处剿贼,哪一件我不知?你麾下强军,我更是知晓,只可惜啊,我这济州没有这幺一支强军。」
张叔夜真有叹息,他这辈子,就喜欢研究与谈论兵事,只可惜他来济州时日尚短。
他本来已经混到礼部侍郎了,就因为一件事,又被蔡京弄下来了,什幺事呢?
「空黄」之事,所谓空黄,就是懒政,就是中书门下开出了大量的空白公文,要做什幺事,要升什幺官职,那蔡京等人,不必经过正规程序,随时擡手就填,填出来就是朝廷命令。
张叔夜看不过眼,就要弹劾,然后就又被蔡京弄了。
弄人的方法很简单,贬谪就是,上个月让你去海州上任,等你刚走到地方,或者在半路快到了,这个月又让你去齐州上任,等你又走到地方,接着让你去济州上任……
这就是大宋朝弄官员的手段,昔日苏轼,也挨过这种手段,如今张叔夜,亦然。
张叔夜此时,显然也是郁郁不得志。
苏武只答:「兴许过得一些时日,张相公在这济州多留,一支强军也不在话下。」
张叔夜却是摇摇头:「我倒是也着手在治军,只是也不知能在这济州留得多久。」
张叔夜如今,就是这个现状,他只管认真做,只待朝廷调令一来,说不定他又要走了。
这种事实在是太打击人的精神。
苏武明白,只道:「兴许,过些时日,朝廷里也是焦头烂额,便也顾不得相公了。」
苏武说的是蔡京,高俅一败,蔡京自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来弄张叔夜?
小人物就是这般,人家大人物记得起来的时候,随手就能弄你,人家记不起来的时候,转身把你也就忘了去。
张叔夜,当是能在济州多留的……
张叔夜叹了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今日,也招待不得二位,那高太尉来了,我还要往军中去听用……你们多留几日,待我闲暇,再来痛饮。」
苏武一听就知道,想来也是粮草之事。
其实,程万里也好,张叔夜也罢,两人都少了一个程序,送礼。
惯例也好,人情世故也罢,其实都应该给高俅备一份厚礼,想来两人都没做。
张叔夜起身了,拱手。
宗泽与苏武便也起身拱手,张叔夜出门去。
苏武与宗泽对视一眼,苏武开口:「我请你吃饭。」
「我请就是……」宗泽也说。
「我欠你一顿好酒呢……」苏武说着。
「也好……」
两人同路走在济州府的街道上,许久,两人无语。
还是苏武忽然一问:「老相公当有一日出将入相才是……」
宗泽摆摆手:「行将就木,时日无多,此梦虚幻,不可有也。」
「那年少之时可有想过?」苏武又问。
「年少?说什幺年少?哪个年少不是意气风发?」宗泽摆手笑了笑。
苏武直接说:「高俅之辈,也能出将入相,老相公何以不能?」
「罢了罢了……」宗泽摇头。
苏武忽然一语:「这大宋……还有救吗?」
宗泽大惊,脚步一止:「你这是什幺话?无君无父,枉读诗书,往后万万不能再说了,更不能说与我来听。」
宗泽真有几分生气。
苏武点头:「胡言,都是胡言啊……只为你与张相公一句不平,所以胡言。」
「不得胡言!」宗泽严肃非常。
「是啊,你们老了……」苏武点头,老了好,若真有那一日……老了就看不到了,苏武心中,也能少一些纠结。
(兄弟们,越写越晚啊……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