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来了个人,只说知府相公来召。
便是夜里,还往知府衙门去,相公不在小书房,在前衙班房等候。
苏武进去,相公备了一些小菜,有一壶好酒,只管招手:「不必多礼,来坐来坐。」
礼节还是要的,再坐:「相公,夜半何事?」
「先吃一杯,吃一杯……」程万里拿酒壶来倒。
苏武自然接过,他来倒,倒好,擡杯一敬,便是一饮而尽。
「吃菜,吃……」程万里擡手。
苏武点着头,也等程万里先动筷子。
「近来听闻一些捕风捉影之事,便寻你来问问……」程万里开了口。
苏武倒是也去想,肯定是关于自己事,那自己有什幺可以捕风捉影的?有些不解,只答:「相公说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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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是听得人说啊,说你与那孟娘正店的那个孟娘子……对,就是这事呢……」程万里好似说得随意。
「这事啊,相公怎幺现在才听说呢?」苏武有些诧异,便是这幺一问。
这事不是人尽皆知吗?
没什幺事的时候,就已经人尽皆知了,都以为自己知道有什幺事,而今苏武更是没有过避讳,怎幺程相公后知后觉的?
便是转念一想,这事,也不是什幺大事,若是在衙门里见相公的场合中,相公不问,众人想来也不会多言,乃至也没必要多言,或者也想不起这事来言……
所以,程相公后知后觉,好似也正常。
乃至再想……定是程相公有意找人问了一嘴,才有人说来这事。
却听程相公来答:「这个不与我说,那个也不与我说,我何以能知道?」
语气稍稍有些不好,苏武便笑:「许是他们都以为相公知道,一些小事罢了。」
程万里点着头:「嗯,倒也不是什幺大事,只是你未曾婚配,就养了外室,着实……不太好听,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倒也无甚,只是将来你要说那婚嫁之事,那大户人家里,听来难免不喜……毕竟你如今,身份不同以往……」
苏武听来,其实感动,只觉得程万里是真在操心自己的事,便是来答:「多谢相公提点,我自出身低微,也不曾想得太多,只想着万事以情义为重,那孟娘子帮我甚多,待我也好,无情无义之事,却又做不来……所以,就是这般了……」
苏武是实话实说,本也真是这幺想的。
程万里闻言,微微皱眉点头:「吃酒吃酒……」
苏武自是去斟酒,两人一饮,又吃小菜。
「情义之人,做情义之事啊……子卿你啊,就是靠着情义到得如今,那些汉子何以随你效死?世间之事啊,不得两全……」
程万里自顾自说着,他自己心中,其实无甚,这时代,这男人,都一样,他也一样……
只是这事涉及到自家女儿,那多少就不一样了,却也不知自家乖女如何作想。
「相公提点得是,下官本也无甚身份,而今也不过是个武夫,高门大族倒也不想,来日看缘分……」
苏武如此说着,便又斟酒,也是打自内心里把程万里当做一个长辈,关心关爱自己的长辈。
又是吃酒,程万里再来说,却是笑:「你倒也不怕来日婚嫁之事来谈,人家逼着你先赶走外室?」
看似玩笑……
苏武答得认真:「相公也说,我是靠着情义走到今日,若真是背信弃义了于一人,便是身边兄弟如何看我……唉……若真遇到相公说的这般事来,便是缘分不到,无可奈何。」
「哈哈……呵呵……」程万里笑了两般不同的笑声,擡手一比:「吃菜吃菜……」
只管吃菜吃酒,程万里又开口:「说正事了。」
「相公吩咐……」
「倒也不是什幺吩咐,京中来了消息,那高太尉与童枢密,有些事啊,上得台面去了,便是童枢密来问,问我真话实话,问那梁山大贼,战力几何,还能不能顶得住朝廷大军再来打?这话,我自也来问你……」
程万里这话里,深意很多。
苏武听得明白,只管来答:「相公,只管让他高太尉再上台就是。」
程万里点着头:「如此,我便这幺回童枢密去。京城里,倒也怪,岂不知童枢密能有今日,那是昔日里在西北军中当真打马上了阵的,用命搏来的……一个跳梁小丑,也想争锋……」
苏武一闻言,便是来说:「相公,说不定,那跳梁小丑也知道如何去搏。」
「嗯?你说是他还亲自会来?」程万里皱眉来问。
「若是想争,岂能不学着童枢密之法?那高太尉不能真是踢个球就成了枢相吧?即便天子能允,朝臣亦能允乎?天下人岂不都看个大笑话?」
「子卿啊,你当真越来越是不凡了,有理有理,是极是极,那我就这般说给童枢密去听,那高太尉要亲自来,那正好不过,不外乎是个自取其辱……如此,童枢密岂不在京中更是被衬托得一枝独秀?极好极好……」
程万里想得满脸是笑,擡杯,又说:「哎呀,子卿啊,你说你……怎幺说呢……无法说啊……」
苏武听得愣了又愣,这几句,是个什幺话语?是个什幺深意?
见得苏武一脸懵,程万里又说:「唉……子卿,好,当真是好!吃酒!」
到底这是说了个啥?吃醉了说胡话呢?
吃酒吧……
程万里酒再吃罢,又说:「衙门里省出一些钱来,不多,三万多贯,你随时要呢,随时来支取。」
又说得清楚话了?苏武拱手:「多谢相公,这笔钱,只管在宗相公手上支用就是,造船费钱。」
「嗯,那我就这幺与宗老相公说……」程万里点着头。
「相公当真是一心为公,毫不为己,一心为国啊!」苏武这是马屁,但也不假。
程万里摆摆手,许是真吃多了几盏,忽然一语来问:「你说……若是我连连立功,有朝一日,我说有朝一日,那枢相之位……嗯……就是随便想想,胡乱说说,来,你也说说……」
苏武懂得,这是酒意之中,畅想未来了,兴许也是程万里如今这幺行事的动力。
苏武只管来答:「相公年岁不算大,万事皆有可能。」
程万里闻言就笑:「哈哈……好好好……吃酒吃酒,今日这顿酒,吃得美。我若为枢相啊……子卿,这话呢,是咱们的私话,平常里我可万万不会说,只与你,才说着打趣,我若为枢相,你自也了不得,定在京中枢密院里有那副使之位。」
苏武也笑了起来,这酒啊,是个好玩意,便是拱手:「皆仰赖相公提携就是。」
「诶……」程万里手带着醉意摆了摆:「是你自己争气,你争气,嗯……咱们上下一心,一起争气……」
「自当效死。」苏武立马就答,不皆是奉承,有几分真心,程相公如此待他,他自也当有回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要动不动就效死效死的,咱们这里不是军中,不必生生死死的,活着比什幺都好,死了,万事皆空,你啊,也不比以往了,即便再出征,当也是稳坐中军,坐镇指挥,咱们一起争气就是……」
程万里说得来去,脸上有一种美好,满脸酒红,说不出的一场畅快,许也是在东京里过于压抑。
苏武看来,也有感动,这老头……这中年老头,还真与他没有藏着掖着,没有遮遮掩掩,越发交心……越发没有隔阂……
「相公,吃酒!」苏武擡杯。
「吃,今日兴起,吃醉就是……」程万里一饮而尽,比苏武还快,口中嘟嘟囔囔:「哎呀,吃醉了……天子啊天子,官家啊官家……天子好啊,可惜难得一见啊……见得天子,我就要……」
程万里微微闭眼,手在半空漂浮挥洒,再来说:「嗯,我就要躬身大礼,拜见陛下,陛下圣安,陛下那挥毫绝技,当真是柳叶随风,陛下才华冠绝天下,陛下啊……」
苏武看着,静静看着……
看的是一个儒生,对于天子的执念!便是那一句圣人教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执念,天子,何其重要?那是信仰,那就是信仰中的神。
又看着程万里慢慢睁开醉眼,又说:「陛下啊,臣当日日殚精极虑,鞠躬尽瘁,如此以报圣恩!陛下……子卿啊,你也说两句,官家当面,你说什幺?」
苏武笑了笑,知道程万里吃醉了,但也不扫兴,只答:「那我就说……陛下,臣百死!」
「又说死,不死不死……都不死……」程万里摆着手,起了身。
苏武去扶,程万里还有话语:「好,你送我,就到小书房,就到小书房……」
「遵命就是。」苏武点头笑着,忽然笑颜一止,恍然大悟……
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