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舟忽然恍然,蓦地驻足半响,这才惊觉。
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七月七日的七夕节。
秦淮河畔的轻风已染上桂子清甜,长街尽处的晚霞也格外绮艳——原是天上人间。
三三两两的闺阁少女结伴而过,月白衫子茜红裙,恰似新荷蘸露。衣襟上别的七孔金针随莲步轻颤,划出细碎流光。
更有及笄少女对月理妆,发间星月银梳与天上银河遥相辉映,一步一摇间,清脆动人。
而少妇们挽着堕马髻,发间蛛网银簪精巧绝伦——细若游丝的银线盘作八卦纹,中心缀着米粒大的南海珠。
江行舟正在金陵街头欣赏美色,忽闻身后青石板上传来急促的「嗒嗒」声,却在距他三尺处骤然收住——
「江大人留步!」
一名皂衣小吏匆匆追来,额上细汗在夕照下泛着金光,呼吸间带着明显的急促,躬身行礼,「韦刺史有请,说是有事相商。」
江行舟眉梢微挑,心下暗忖,刺史大人这是有急事?
他回到刺史官署,紫檀门扉半掩着。
「下官见过韦公!」
江行舟拂开垂落的湘帘,踏入刺史官署的公房。
韦观澜正执着一卷《七夕新咏》细读,案头熏炉吐着缕缕青烟。
「江郎来了?坐。」
韦观澜「啪」的合上书卷,转腕将书搁在错金银的镇纸下,眼角笑纹里藏着几分探究,「听闻李别驾说,你近日甚是清闲?连朱雀街卖巧果的老妇,都认得你这身六品鹭鸶补服了。」
「回大人,司马衙署公务已毕,下官便去金陵街头巷尾体察民情。」
江行舟拱手笑著作答。
「体察民情?」
韦观澜忽然抚掌大笑,震得案头青瓷盏中茶水微漾。
他信手从珊瑚笔架上取下一卷花笺,笑吟道:
「老夫怎幺听说,坊间已有士子,专门给你写了一首新词——
『曲有误,江郎顾!
闲掷金鞭倚朱楼,醉把吴钩看新愁!』
还编成了曲儿,在秦淮河三十六艘画舫传唱了!」
韦观澜目光掠过江行舟衣襟上,尚且留着昨夜沾染的胭脂痕,那抹残红恰似三月桃花跌进雪里。
袖间隐约飘出一缕幽兰香——那分明是秦淮河畔上等的「醉仙红」。
衣袖间更有缕缕幽兰暗香自游出,分明是醉仙画舫独有的「红绡香」——此香需用西域涎香与岭南素心兰合制,一两之价堪比一两金。
非是画舫花魁,断然是用不起如此昂贵的香。
「这画舫歌姬多自民间,知百姓疾苦下官亦是体察民情!」
江行舟不由略显尴尬,摩挲着腰间玉佩上的夔龙纹。
话未说完,先被这拙劣的托词噎住,耳后渐渐浮起薄红。
韦观澜一笑,轻叩案几,「今岁七夕,秦淮河上要开一场盛大的『七夕文会』。
他袖中滑出一卷泥金七夕文会清单,展开时惊起一缕沉水香,「本刺史掌一州教化,亲自主持本会。
七夕文会既显朝廷教化,又彰地方文脉.。
江南一城十府的进士、诸位翰林,还有周边各国在江南的使节,其它各道来的贵宾,皆邀请赴会。
必会在七夕文会一争高下!」
忽而话锋一转,他笑得意味深长,「晚上你若无事,便随同本官一道前往。
总不能让人看了刺史府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