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榜举人,顾知勉一」
顾知勉擡眼望去,柳明川的玉简名簿上仅剩的职位,皆是些镇级官缺,从九品镇巡检、乡学训导之类的芝麻小吏。
他苦笑一声,闭眼随手一指。
「学生——领周庄镇教导一职。」
话音落下,堂内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叹息。
不去?
不行。
没有这半年的「观政」经历,明年春闹,连进京赶考的资格都没有。
顾知勉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委任状,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心头募地一阵酸楚一一自已捧着的,不过是一张通往仕途的、最卑微的入场券。
他着这张纸,仿佛已看见自己的未来:若来年春闹不中进士,在朝廷吏部候缺时,
怕也只能等到这样的微末小职。
而后便是一二十年的蹉跎,在县衙里熬资历、等转迁。
五十岁时若能撞上大运,或许能补个府衙的闲职,最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致仕。
到那时,他这一生,也不过是大周官场角落里的一粒尘埃,风一吹,便散了。
夕阳西沉,暮色渐染金陵。
随着最后一名丙榜举子领了委任,这场持续整日的文位大典终于落幕。礼官高唱一声:「新科举子,游街——!」
霉时间,鼓乐齐鸣,旌旗招展。
解元江行舟换上一袭举人新袍,腰携举人文剑,挂鱼符,跨下白马银鞍,当先策马而出。
亚元韩玉圭紧随其后,经魁谢栖鹤、唐燕青、徐灿明分列左右。
五匹骏马并而行,马颈金铃叮当作响,在金陵城大街上,漾开一片江南道新普权贵的气象。
三百举子策马相随,马蹄声如雷,震得青石板路微微发颤。
贡院外早已人山人海。
秦淮两岸,楼阁窗根间探出无数香闺秀影:
长街两侧,孩童攀着父辈的肩头,小手在指指点点。
忽听得一阵哗然一「快看!谢家的喜钱!」
但见十余名锦衣小厮擡着箩筐,将黄澄澄的铜钱漫天抛洒。
钱雨纷飞间,人群哄抢,欢呼声直冲云霄。
庞大的举子们的马队,沿着文庙大街缓缓前行,所过之处,尽是欢呼的百姓、飞溅的喜钱,与漫天飞舞的爆竹硝烟。
入夜时分。
新科举子的游街队伍,绕金陵城大街一周,马蹄踏碎满城灯火,最终在万人瞩目中折返秦淮河畔。
明月楼前,八对绛纱宫灯高悬,将朱漆大门照得如同白昼。
楼内丝竹隐隐,早有刺史府摆下盛大宴席,差役列队相迎。
「诸位举人老爷,请一」
知客一声长喝,数十名青衣小厮鱼贯而出。
有人牵马坠,有人捧盆净手,更有美貌婢女手持银盘,以芙蓉露为众举子灌去尘灰。
楼阁内灯火煌煌,刺史韦观澜端坐主位,两侧依科名次序设下筵席。
江南乡试魁首江行舟的席位,恰在刺史韦观澜与学政杜景琛之侧,与江南道诸位翰林学士比邻而坐。
翰林学士周敦实、裴惊疑、王肃、谢玉衡等清贵之士共列一席。
鎏金酒器早已陈设妥当,那尊缠枝牡丹纹执壶在烛影摇红间流转着幽光。
新科五甲俊才与江南道十位太守们同席而坐。
各府学政儒冠肃整,世家门阀衣香鬓影,进士名宿谈笑风生,皆已济济一堂,共襄此番新科举子鹿鸣之庆。
其余甲乙丙榜举人,则依名次迤排开,直至厅堂大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