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江行舟的杀局!

书案后,江行舟正执着一卷《盐铁论》,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沉浸在古老的智慧中,对张继的到来并无意外,只是指尖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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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继续禀报,语速略快:「我们的人确认,魏泯最信任的第五子,三日前已秘密离京,快马加鞭赶往陇右。他密会了镇西将军冯破虏。

不久,冯破虏所辖的黑云都」中,便以年老体衰、不堪驱策」为由,一次性批准了将近三千名百战老卒的退役请求。」

他顿了顿,擡眼观察了一下江行舟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才继续道:「这些人离开军营后,立刻化整为零,分散行动,伪装成商旅、流民,试图掩人耳目。

但根据御史台安插在沿途驿馆及关卡的暗线回报,有多条线索表明,这些人正以各种方式,分批、分路,悄然向关中岐山方向汇聚。其目标,不言而喻。」

张继说完,屏息凝神,等待着指示。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魏泯此举,无疑是踩在了红线的边缘!

烛光下,江行舟清俊的面容依旧平静无波,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从书卷上缓缓擡起眼眸,看了张继一眼,轻轻「哦」了一声,那语气淡漠得仿佛听到的不过是市井间无关紧要的流言蜚语。

「大人,」张继忍不住上前一步,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切,「魏泯老贼此举,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借士卒退役」之名,行私调边军精锐之实!

我们是否要立刻草拟奏章,连夜上本,参他一个私募兵马、意图不轨」的重罪?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或者,若觉证据尚需坐实,在下可立即安排人手,在陇右入关的险要之处设伏,或制造事端,阻挠这批老卒顺利汇合?

绝不能让他们形成战力!」

在张继的棋盘上,这一步棋落下,足以让魏泯这棵百年老树伤筋动骨,甚至有可能连根拔起。

只要魏泯倒台,尚书令之位空缺,以江大人如今圣眷之隆、声望之盛,入主尚书省,执掌相权,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江行舟却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将其轻轻置于案上。

他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幕。

他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挺拔,语气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

洞悉世事的从容:「我们什幺都不必做。」

张继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稍纵即逝啊!为何要按兵不动?」

他实在无法理解,面对如此明显的破绽和攻击机会,这位一向以锐意进取着称的上司,为何会选择沉默。

江行舟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勾勒出明暗交错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明亮,似乎能穿透这厚厚的墙壁,越过千山万水,看到秦岭深处潜伏的杀机,以及洛京城上空正在汇聚的政治风暴。

「张大人,」江行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仿佛在评价一个走入歧路的棋手,「你以为,时至今日,魏泯真正的对手,是我江行舟吗?」

他轻轻摇头,自问自答:「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他还在用朝堂上争权夺利的旧尺子,去丈量秦岭里的刀光剑影。」

他顿了顿,走到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缓缓道:「岐山那股草寇,尤其是那个戴着青铜面甲的首领,我虽至今未知其姓名来历,但观其行事风格一目标精准,下手狠辣,行动迅捷如风,事后又能如鬼魅般消散于群山之中。

这绝非寻常占山为王的乌合之众。

那是在社会最底层挣扎求生,于尸山血海和人世险恶中淬链出来的狼性!

这种人物,如同石缝中生长的野草,只要给他一丝缝隙,他就能顽强地钻出一片天地;给他一点星火,他便敢放火烧了整个荒原。」

江行舟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冷峭:「魏泯以为,派去几千个经历过沙场的老兵,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将这头猛兽手到擒来?

他这是自作聪明!

他这是在给那头正被困在山中、饥肠辘辘的凶兽,送去了一顿前所未有的、

丰盛的血肉大餐!他高高在上,自以为仍是掌控一切的猎人,却不知,在他决定派出这支私兵」的那一刻起,他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山下那头凶兽眼中,最肥美、也最致命的诱饵。」

「冯破虏手下的兵,是百战精锐不假,」江行舟分析得条理清晰,如同在剖析一盘棋局,「但他们擅长的是两军对垒的堂堂之阵。如今让他们以退役」之名,行私斗之实,师出无名,军心士气还能剩下几分?

更要深入秦岭腹地,去对付那些熟悉每一处悬崖峭壁、每一条隐秘小径的亡命之徒————此消彼长,胜负之数,犹未可知。

魏泯此举,无异于抱薪救火,只会让那股草寇在更残酷的血与火的洗礼中,被磨砺得更加凶悍、更加难以对付!」

他看向张继,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张大人,我们何必此刻下场,徒耗力气,甚至可能引火烧身?魏相大人自己亲手点燃的这把野火,火借风势,已经足够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我们只需静坐在这钓鱼台上,冷眼旁观,看他如何一步步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石头,狼狠地砸在他自己的脚面上。这出戏,远比我们亲自登台要精彩,也安全得多。」

张继听着这番抽丝剥茧、高屋建领的分析,初时的急切和不解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凛然,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彻底明白了江行舟的深意与布局之远。

这绝非怯懦退缩,而是更为高明、更为冷静的「坐山观虎斗」。

让魏泯和他眼中的「疥癣之疾」去殊死搏杀,无论最终是魏家惨胜,损兵折将,威望大跌,还是那股草寇再次创造奇迹,让魏家颜面扫地,元气大伤,最终获益的,都将是始终置身事外、稳坐中军帐的江行舟。

不费一兵一卒,不担一丝风险,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深谋远虑,洞若观火,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继心悦诚服地深深一躬,之前的焦躁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这位年轻上司的敬畏。

江行舟淡淡一笑,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重新坐回案后,拿起那卷《盐铁论》,仿佛刚才谈论的不过是书中的一段典故。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低声吟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且看魏相大人,如何将这出私兵剿匪」的大戏,唱得轰轰烈烈吧。」

「吩咐下去,」他最后补充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们御史台的人,眼睛睁大,耳朵竖起来。只需盯着,将魏家这一兵一卒的调动,一粮一草的流向,都给我巨细无遗地记录下来。

现在看似无用的蛛丝马迹,将来,或许都是魏相大人送给我们的————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礼。」

「是!」

张继凛然应诺,再次躬身,悄然退出了书房,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青灯如豆,映照着江行舟沉静如水的侧脸,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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