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字出口,宛若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深潭,瞬间激荡起千层浪涛!
「哗——!」
刚刚因大儒威压而沉寂下去的大殿,顿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动!
几乎所有官员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
此地乃是庄严肃穆的文华殿,是决定未来殿阁大学士人选的至高考场!
主考官刚刚出罢考题,考生不思如何应答,竟敢公然索要美酒?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悖之举!
一名身着绯袍的礼部官员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出班列,须发皆张,厉声呵斥:「江大人!尔敢放肆!
此乃文华圣殿,天子驾前,大儒在侧,文道传承之重地!
岂容你如此狷狂无状,公然索酒,玷污斯文清誉!」
「正是!考核重地,岂同酒肆茶馆?成何体统!」
「此举简直有辱朝廷颜面,蔑视礼法!」
附和与抨击之声此起彼伏,群情一时汹汹,目光如刀似剑,皆聚焦于那立于殿中的青衫身影。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鼎沸、几近失控之际。
一个平缓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文道法则之力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稳稳地压过了所有嘈杂:「住口。」
发声者,正是出题人,大儒李文远。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涤荡了整个大殿。
所有喧哗戛然而止,先前还义愤填膺的官员们个个面色一白,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慌忙躬身垂首,噤若寒蝉,再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大儒之威,竟一至于斯!
李文远甚至未曾瞥那些官员一眼,他那深邃如古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江行舟身上。
奇异的是,他听闻江行舟索酒,非但未见丝毫愠怒,那古井无波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他轻抚长须,声音缓而有力地回荡在骤然寂静的殿宇中:「哦?
考核未始,先索酒饮?
这般做派,倒让老夫想起了几分上古名士的疏狂风流————!」
他略一停顿,眼中精光微闪,竟随口吟诵起来:「你在那《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不是曾写道,酒酣胸胆尚开张」幺?
好!
此等豪情,正该有酒相佐!」
他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流露出由衷的赞同之意,甚至信手拈来江行舟自己的词句作为佐证!
随即,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内侍,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取酒来!要宫中窖藏最久、滋味最醇的佳酿!」
接着,他复又看向江行舟,眼中竟罕见地泛起一丝如同遇到知己般的豪兴,朗声笑道:「然,独饮无趣,岂是君子之道?
若你今日真能写出一篇让老夫心悦诚服、击节赞叹的书法来。
莫说是这一坛酒,便是老夫舍命陪君子,与你在这文华殿上大醉三天三夜,又何妨!」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众人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大儒李文远非但没有阻止这「荒唐」行径,反而主动提出要与考生对饮!
这已全然超脱了寻常考核的框架,更像是一场即将上演的、以文会友、以酒助兴的千古风雅盛事!
宫廷内侍不敢怠慢,须臾便捧上一坛泥封陈旧、酒香隐隐透出的美酒,并两只温润剔透的玉杯。
李文远亲自起身,伸手拍开泥封。
顿时,一股浓郁醇厚、沁人心脾的酒香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大殿。
他亲手斟满两杯琥珀色的琼浆,一杯递与江行舟,一杯自持。
「请!」
李文远举杯相邀,目光灼灼。
「先生请!」
江行舟双手接过玉杯,神色坦然,毫无怯意,仰头便将那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而醇厚的酒液,混杂着文气,如同一条火线直坠丹田,旋即化作一股汹涌的暖流奔涌向四肢百骸。
更仿佛瞬间点燃了他文宫深处蛰伏的某种玄妙气机,令他双眸之中的神采愈发湛然清亮,周身隐隐有微不可察的文气开始流转。
一杯饮尽,江行舟将手中玉杯往身旁书案上重重一顿,发出「铿」然脆响,余音袅袅。
他不再有任何赘言,深深吸入一口带着酒香的空气,整个人的气势随之陡然剧变!
之前的沉静内敛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纵横的豪情与全神贯注的极致冷静交织在一起的独特气场。
他稳步上前,伸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支早已备好的上好狼毫笔。
笔锋饱蘸浓墨,悬于那雪白如玉、光洁如镜的宣纸之上,凝而不发。
这一刻,整个文华殿内,上至女帝武明月,下至侍立的宫女太监,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屏住了。
女帝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娇躯。
四位大儒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那支蓄势待发的笔锋。
百官更是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江行舟这惊世骇俗的「以酒助兴」,究竟会在这张白纸上,挥洒出何等石破天惊、足以令大儒「满意」的旷世笔墨?
江行舟一杯烈酒入喉,面上顷刻间飞起一抹薄红,如雪地落梅,平添风流。
然其双眸却愈发清亮,神光湛然如星,非但无半分醉态,反将那骨子里的疏狂不羁催发至十分。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五指稳握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大笔,臂悬腕凝,笔锋虚按于光洁如镜的玉版纸上空三寸之处。
笔尖虽未触及纸面,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磅礴才气,已自他指尖勃发。
如烟似雾,萦绕于紫檀笔管与狼毫尖端。
竟发出细微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轻响,引动周遭空气为之震颤。
但见他深吸一口长气,胸膛微微起伏。
仿佛将满殿氤氲的酒香、清冽的墨香,乃至冥冥中汇聚于此的天地文气,尽数纳入丹田气海。
下一刻,他眸中精光爆射,蓄势已久的笔锋如高山坠石,猛然落下!
「《兰亭集序》」
四字标题,一气呵成,笔力千钧!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笔锋行走于纸,真个是龙蛇竞走,弯凤翔集!
浓淡枯湿,变化无穷;点画之间,意态横生。
这一刻,江行舟身心俱寂,灵台空明,仿佛跨越了千载时空,与那位在会稽山下挥毫骋怀的书圣,产生了玄妙无比的神魂共鸣。
他时而凝神静虑,笔锋沉稳内敛,如老僧入定,于方寸之间勾勒出兰亭曲水的清幽雅致,茂林修竹的婆娑倩影;
时而激情奔涌,挥毫泼墨,笔势若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流觞赋诗的盛况,渲染得淋漓尽致,恍在目前。
他彻底沉浸于那种「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的物我两忘之境。
大殿之内,异象纷呈!
随着他那蕴含道韵的笔锋游走,雪白无瑕的玉版纸上,不再是简单的墨迹留存,而是有璀璨夺目的才气光华喷薄欲出!
那光华并非单一色泽,乃是蕴含着天地至理与文章精义的七彩流光,氤盒流转,如梦似幻。
光华弥漫间,殿中众人仿佛身临其境:但觉和煦醉人的春风拂过面颊,带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