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众多塞北系将帅纷纷低语附和,脸上尽是不解与愤懑。
他们戍边多年,与妖蛮血战累累,对此等「不战而弃」之策,于情于理皆难接受。
一道道目光,或直刺刺、或隐晦地,尽数投向始终安坐的江行舟。
兵部尚书唐秀金轻咳一声,压下骚动,缓声道:「诸位将军,暂息雷霆。战略布局,自有考量。」
随即转向江行舟,语气温和,「行舟,你为诸位剖析一番。」
满堂目光顷刻聚焦。
江行舟神色未变,甚至从容举盏,浅呷清茶,方才起身。
他步至厅中巨大的北疆沙盘前,举止间自有一股沉静之力,令喧哗的大厅迅速归于寂静。
「王将军、刘帅,诸位同僚所惑,情理之中。「
江行舟声清如玉,字字清晰,「若仅为据险固守,铁山城确是雄关。
然则,诸位可曾思量若我将三万精锐、数百文修尽数填入铁山,据城死守,后果若何?」
不待众人回应,他修长手指在沙盘上铁山城处轻轻一圈,继而向外骤然一推:
「雪狼王若见我军重兵集结,城防森严,岂会贸然强攻?
必分兵迂回,袭我兵力空虚之后方诸城!
抑或围而不打,断我粮道,静待北疆诸妖响应。
届时我三万大军困守铁山孤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结局又将如何?」
他目光扫过虬髯将领与老帅,二人神色倏然一凛,显然已窥见那绝望之境。
江行舟神色未改,如古井无波,仿佛所言不过天地常理。
他擡手点向沙盘上那座已覆灭的铁山城模型,声线平稳,却字字如凿入金石:
「铁山城,虽称险塞,然幅员狭蹙,纵深不足,至多容我两三万兵马。以此规模,打不了场定鼎国运之战。」
目光如霜,扫过方才质疑的虬髯将领与老帅,语气渐寒:
「若我屯重兵于此,雪狼王久攻不克,岂会愚顽死战?必缩回冰原巢穴。届时我军何以追剿?莫非深入万里雪野,在妖境腹地与其决战?「
他指尖掠过沙盘上那片象征苦寒之地的苍白区域,声调中透出凛冽的讥诮:
「抑或,我等便在这铁山城下与之对峙数载,坐视雪狼国休养恢复,待其卷土重来?
如此拉锯往复,北疆何日得宁?此战,要拖至何年?」
一番话如冰水泼面,令曾饱受妖患纠缠的将领们神色凝重。那种钝刀割肉、永无宁日的边患之苦,他们太熟悉了。
老帅眉头紧锁,似有所悟,却又不敢确信,迟疑道:「江大人之意是——?」
江行舟蓦然转身,面对满堂文武。他目光静如深潭,却似有雷霆隐于其中。一字一句,清晰掷地:」江某之意,甚为简明。」
「此战」
「不试探、不纠缠、不拖延。」
「将铁山城到密州府的所有防线,全部放弃!
让雪狼国大军,一路杀到密州城下!
于城下决战!「
他语音一顿,如弓弦拉满,随即裂空而出:
「首战,即决战!」
修长手指倏然压落,重重击在沙盘上「密州府」三字之上,声震屋瓦:
「就在这密州城下,集我大周铁骑十万,弓步甲十万,合二十万精锐!
更汇天下文修于此,布天罗地网!」
「以密州坚城为盾,以密州府周围八百里山河为弈盘,毕其功于一役!」
「与雪狼主力,决一场彻彻底底的战略决战
「—战,把雪狼国打残!」
「轰!」
纵有预感,此言一出,满厅仍如惊雷炸响,哗然骤起!
江行舟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端坐主位的兵部尚书唐秀金,眼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他深知自己这位门生胆略过人,却未料其决心竟至如此地步一这是要将大周北疆的气运,尽数押注于一役之上!
「二—二十万军,直接决战?!」
「没有任何缓冲与试探?
这—这未免太过行险!」
一片哗然之中,质疑声再度涌起,此次已不限于塞北将领,连几位随军的军师文官也面露凝重之色。
此策全然违背了兵家稳扎稳打、先求不败而后求胜的常理,怎能不让人心惊?
然而,面对这满堂的惊疑与不安,江行舟非但未露怯色,嘴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很浅,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甚至—·隐含着一丝对敌人、乃至对眼前这般谨慎的淡淡轻蔑。
「行险?」
他轻声重复,随即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诸位同僚只虑及我军尚未尽窥雪狼族底细,妖王何,萨满妖术若何。」
他话音微顿,刻意留下片刻寂静,让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凝聚,方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然则,诸位可曾想过一,「那雪狼王,又何曾真正知晓,我大周于此密州府内——究竟为他备下了多少重兵?!」
轰!
此问如惊雷炸响于无声处,满堂文武霎时间心神剧震,尽数哑然!
一股混合着寒意与震撼的战栗,自众人脊背悄然爬升。
是啊!
雪狼族只知密州囤积丰饶,有援兵抵达。
可他们岂能知晓,汇聚于此的文修之中,隐有多少如杜子宁、张栩这般出身半圣世家的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