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目凝思,良久,终是低叹一声。
「陛下既欲削藩!……那臣,便献此,千古第一策吧!」
他提笔蘸墨,狼毫悬于纸上,似有千钧之重。
最终,笔锋落下,墨迹如刀,赫然书就——《推恩令》
「臣江行舟,谨奏陛下:
昔日西周诸侯,藩屏周室,以邦为基,使周礼王化自河洛而推四海,中原礼乐,浸润蛮戎。
如今大周立国,诸侯王披肝沥胆,血染山河,方奠此千年基业!
今朝廷欲削藩王,一削再削,先削其肉、再削其骨,日削一尺月削一丈,岂非令昔日功臣寒心?
此策,不得人心,大谬!」
「臣——」
他笔锋一顿,墨色深凝,字字如铁:「坚决反对削藩之策!」
监考官翰林学士赵明诚,在殿内负手踱步,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一众贡生的答卷。
待行至江行舟案前时,他随意一瞥,瞳孔骤然紧缩——
这.这江行舟,莫不是疯了?!
他指尖微颤,心腔都要跳出来。
陛下分明已下决心削藩,甚至令三百贡生作《削藩策》以明立场,逼他们与诸侯王彻底割席。
可眼前这会元郎,竟在锦绣文章里,大书特书诸侯王们的功绩?
「自西周诸侯,藩屏周室.」
墨迹未干的字句,刺得赵明诚眼眶生疼。
这般明目张胆为诸侯大张旗鼓,句句赞赏诸侯王的贡献,与当廷抗旨何异?
若是不重罚江行舟!
这让陛下,如何在群臣、诸侯们面前自处?
他几乎能预见陛下震怒时,那方龙砚砸碎在丹墀上的声响。
「好好得很!」
赵明诚突然咬紧牙关,喉间滚出几声压抑的冷笑。
他苦寻多时的破绽,竟被江行舟亲手奉上,自毁前程仕途。
今日这殿试的答卷,就是江行舟的一纸催命符——抗旨逆上,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什幺六元及第,殿试状元,那都是做梦!
殿内烛火倏地一晃。
大儒与众殿阁学士们看到翰林学士赵明诚的脸色,顿时知道此文有异,不约而同地的聚拢。
大儒陆明德看到文章,都懵了。
「荒唐.竟在殿试策论,歌颂藩王的功绩?!」
他唇齿间碾出这句话,却见江行舟笔下墨色淋漓,那篇《推恩令》已写至「诸侯戍边,拱卫大周」处。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众臣交换的眼神里俱是惊涛骇浪。
江行舟手握《阿房宫赋》[传天下],即便这篇削藩策论写的平庸,也能稳坐殿试的状元魁首。
荣获千年未有的「六元及第」荣耀,眼看就要成就一段科举佳话。
这殿试的策论,并非比文才,而是要站队啊!
可江行舟的那支紫毫笔,正在亲手斩断这条青云路!
他竟然要为藩王摇旗呐喊,大肆赞赏他们的功劳。
不跟陛下站同一边!
「他可知这样公然逆上!」
一位老学士喉结滚动,「他江镇国的文名愈盛,愈是在逼陛下.痛下狠心,恨之入骨!」
后半句,湮没在骤起的穿堂风中。
「江会元竟为我等藩篱之臣仗义执言?」
殿中诸王闻言,俱是神色震动。
燕王喉间微哽,竟觉眼眶发热。
在这三百青衫贡生俯首疾书的沙沙声里,唯见那一袭素衣逆流而立,恍若浊世清流。
多少年了?
自太祖龙驭上宾以来,这丹墀之下终于有人记得——当年铁马冰河踏破山缺,是谁以血肉筑起大周藩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