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字未提春闱之事,却将他当年塞北道任刺史时的边关轶事、兵部任职时的朝堂掌故娓娓道来。
那些边关风雪中的军政要诀,朝堂博弈里的为官之道,字字句句皆是千金难买的真章。
在座众举子,皆是无比心思机敏,早已竖起耳朵,生怕漏听半字,将每一句话都细细咀嚼。
此刻暖阁之中的陆府文会,怎幺可能是闲话家常?!
这些看似闲谈的往事,说不定就暗藏玄机——若能参透其中三昧,或许比苦读十部百卷《唐公文集》、《春闱密卷》更为受用。
这分明是唐公以毕生阅历为墨,亲自在那些《春闱密卷》上朱笔圈点,将考题范围勾勒重点!
更漏渐残,夜色已深。
陆老太爷面露倦色,众人虽意犹未尽,却也只得起身告辞。
暖阁内的融融春意与门外的凛冽朔风,不过一槛之隔。
推开陆府朱漆大门,但见——
琼瑶碎玉铺就长街,飞絮凝华妆点画檐。
整座神都洛京仿佛被仙人撒了一把盐,处处银装素裹。
举子们呵出的白气在灯笼下氤氲成雾,靴底踏碎一地月光。
「老恩师!」
武士奇忽然后退三步,整肃衣冠,朝着陆老太爷深深一揖到底。
青石板上积雪簌簌,映着他微微颤抖的官袍下摆。
「学生此去北庭城,投笔戍边十载.」
话音忽滞,喉头滚动间,终究咽下了后半句——这风雪征程,马革裹尸亦未可知。
陆老太爷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白,檐下灯笼在他苍老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定要.非去不可?」
他的门生里面,也就兵部尚书唐秀金和翰林学士武士奇,算是成器。
夜风卷着雪粒掠过庭院,将这一问吹散在漫天琼瑶之中。
「倒也不是非去不可」
武士奇擡首望向北方,眼中映着檐角残雪。夜风掠过他的官袍,发出猎猎声响。
「只是天山脚下,北庭城中十万边民,如今被蛮族铁骑与妖族大军,三面合围。
朝廷粮道断绝,每石粟米运抵城下,要折损三成运粮兵卒、七成粮草。」
他声音渐沉,「朝堂上已有不少大员,认为损耗过大,主张弃城学生不去,谁又愿意去?」
陆老太爷神色忽地一颤,手杖重重戳在雪地上,无言叹息。
「学生此去,若能坚守十载」
武士奇忽然单膝跪地,抱拳过顶,「或可待朝廷积蓄实力,回心转意之时!」
陆老太爷望着自己这所剩无几的得意门生,良久才道:「今夜.就要启程?」
「是!」
武士奇霍然起身,腰间佩玉在雪夜里撞出清越声响,「学生今夜为恩师贺寿之后便辞别洛京!」
雪落无声,百余名举子在陆府前静立如塑,沉默动容。
檐下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众人凝重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他们望着那位青袍玉带的翰林学士,喉头皆是发紧——那可是翰林学士啊!
春闱欲考三甲进士,百中取一;
而进士之身入翰林者,更是凤毛麟角,佼佼之辈。
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
而眼前这位清贵翰林,本可在这洛京城中,伴着墨香琴韵,过着令无数人艳羡的闲适日子。
况且,他还是武氏子弟,皇亲国戚!
正是这样的人物,却偏偏要主动请缨,远赴那危机四伏的北庭边城戍边,试图保住这座陷入困境的边城。
去面对蛮族的刀光,妖族的利爪.。
一旦北庭城沦陷,这位翰林学士随时有性命之忧。
「十年.」
有人低声喃喃,一声叹息,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雪中。
守住一座日渐围困的孤城,何其艰难!
这哪里是简单的戍边?
分明是以翰林之尊,行赴死之志!
这是大义!
「送武公!」
众举子们不约而同地整肃衣冠,朝着翰林学士武士奇,深深作揖,为他送别。
雪,落得更急了。
「武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