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他却恨不得这世界上全是贪官、污吏和佞臣。
始终在一旁默默观察的枢机主教莫伦佐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
「此前国王陛下,为雷文男爵进行的辩驳强而有力。」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雷文男爵被指控的罪行,就真的并不成立。」
「本来,我念着同为从第一王朝延续至今的贵族,希望能够给雷文男爵留下一些体面,但现在,为了维护法庭的公正,我不得不说出真相了。」
声音平和温润,听在雷文耳中,却仿佛指甲刮擦玻璃。
雷文冷冷凝视着莫伦佐。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到现在竟然还要试图致我于死地?
莫伦佐对雷文的目光回以柔和的微笑。
雷文死不死这件事本身,他其实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光明教会未来的发展。
如今凯恩斯十六世这一手,将帝国高层贵族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是一种极大震慑。
但同时,也会不免让本就忠于帝国的人寒心。
如果雷文活下去了,那幺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件事就可以轻飘飘揭过,除了雷文损失了点自由时间,所有人都没有什幺损失。
可是要是雷文死了,就完全不同了。
也许国王陛下足够宽宏,不会去计较汉密尔顿与他截然相反的态度;也许汉密尔顿首相知道这是国王陛下的手腕,不会心生怨言。
可他们代表的都不是自己,而是一大票势力。
总会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挑起事端,直到在凯恩斯十六世和汉密尔顿之间制造出不可弥合的裂痕。
所以,雷文必须要死。
而莫伦佐,也很庆幸自己准备得足够周全。
「主教阁下,那幺请您屈尊入证人席发言吧。」邓鲁普道。
「不是我来作证,但我今天带来了证人。」莫伦佐道:
「她就是本教下一任圣女、7阶大神术师克劳奇的学徒,如今的『圣修女会』执事
拉克丝殿下。」
大门打开,仿佛朝阳跃出山尖,一袭白衣的拉克丝走入了法庭之中。
瞬间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雷文。
她的穿着依旧素净。
金色长发披散在肩膀,随着步幅摇动轻轻飘飞。
7年。
两人已有7年未见,但她还是和雷文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年轻。
绝美的脸颊上,一双蓝宝石般的眸子平静如同深湖。
雷文目光逡巡,却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对手镯,雷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曾经与拉克丝形影不离,如今却根本见不到踪影。
而她的目光,也未曾有一刻飘过来。
雷文目光变得复杂,心头更是五味杂陈。
枢机主教没有蠢材,既然他会让拉克丝出面,就说明已有十足把握。
7年后再见,也许,将是一场诀别。
「请问,拉克丝殿下,你要指控雷文男爵何等罪名?」邓鲁普问道。
「还是我来说吧。」莫伦佐道:「拉克丝殿下,曾经在雄鹰领教堂任职,见证了雷文男爵的种种行为。」
「虽然年轻时,因为年少无知,被雷文的谎言所蒙蔽,但如今,她已经能够看穿雷文当年的谎言和无耻。」
「因此,今天,拉克丝殿下将证明雷文是如何杀害了唐纳德伯爵;是如何利用马贼恐吓民众;又如何与死亡之手教团勾结,操控骨龙,为自己赚取了第一波声望、领地和财富。」
勾结死亡之手教团。
这份指控,要比雷文此前面对的所有控告都更加严重。
一旦坐实,不仅是帝国的法律饶不了雷文,整片大陆都不会有雷文存身之所。
凯恩斯十六世,也不再有任何庇护雷文的借口和理由。
王座上的凯恩斯十六世暗自攥紧了拳头,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舞台,竟然最后让光明教会唱了主角。
这笔帐,咱们早晚要算!
邓鲁普看向拉克丝,轻声问道:「拉克丝殿下,你是否愿意就莫伦佐阁下的指控,进行作证?」
「以光明之主的名义,是的。」拉克丝静静道。
汉密尔顿首相的脸色异常难看,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十分难受,身为首相他不想看着帝国加大内部的撕裂,但却想不到方法可以阻止。
只能看着精致、光洁如同天使般纯粹的拉克丝清晰开口:
「就像莫伦佐阁下所说,我曾经在雄鹰领教堂任职,见证了唐纳德男爵统治的末期,以及雷文男爵统治的开始。」
「那时,我曾经帮助雷文男爵隐瞒过一些事实,也帮助他完成过一些政策,说实话,那时的我,的确不能完全理解,很多东西,我也看不到深意何在。」
「如今,7年过去,我终于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雷文男爵,得出一个客观、真实的评价。」
她直视着邓鲁普,贝齿轻轻开阖:
「雷文男爵,是一位睿智、仁慈、英勇、果决而富有担当的贵族!」
邓鲁普顿时瞪大了眼睛!
汉密尔顿脸上阴云散去。
凯恩斯十六世露出了玩味笑容。
雷文完全怔住。
「拉克丝殿下!」莫伦佐的身子向前倾斜,压在审判桌上:
「你清楚自己在说什幺吗!?」
放弃雷文、以雷文为筹码加大凯恩斯帝国内部裂痕,并非是莫伦佐一个人的决策,而是整个教会高层的共识,也得到了教皇圣乌班冕下的首肯。
不然的话,莫伦佐也不可能无视克劳奇的意见,调拉克丝过来作证。
事前早已说清,如果拉克丝不按照教会的指令发言,那幺她不仅再无获得圣女头衔的可能,还会被开革出光明教会!
要承受的代价不止如此。
拉克丝的背后,是克劳奇,而克劳奇本身就代表着教会内部一股不小的势力。
一旦拉克丝被逐出教会,对于克劳奇的声望是一个重大打击,也会撼动其整个派系!
拉克丝静静盯着莫伦佐:
「莫伦佐阁下,我很清楚自己说的是什幺,也愿意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好……很好!」莫伦佐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邓鲁普却还是不愿意放弃:「拉克丝殿下,不仅是莫伦佐阁下指控雷文为了爵位谋杀唐纳德男爵,裘德拉男爵也做出了同样的证言,你能保证,雷文的确没有这幺做吗?」
「我能。」拉克丝转回目光,继续道:「实际上,我亲自见证了唐纳德男爵的死亡。」
「格里菲斯家族,有一种血脉传承的诅咒,一旦到了40岁,便会撒手人寰,唐纳德男爵死时已有39岁。」
邓鲁普问道:「那幺,唐纳德男爵,是被诅咒要去了性命?」
「并非如此。」拉克丝回忆着:「实际上,唐纳德男爵,为了延续生命,不惜向黑魔法求助,甚至将当时的我诓骗到雄鹰堡,想要用我的生命为他延续性命。」
「当时,他几乎要成功了,是雷文男爵奋起反抗,拼死将已经妖魔化的唐纳德男爵击杀,将我救了下来。」
「这就是我帮助雷文男爵隐瞒的真相。」
「但我相信,身为首席大法官的您,能够理解雷文男爵的用意。」
「我也并不觉得,一位凡人,为了捍卫自己和无辜者的性命,从而反抗击杀了妖魔化的二阶强者这件事,可以算作一种谋杀。」
邓鲁普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这和他之前收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在场贵族们也开始低低议论。
英雄救美这故事老套,但却是每个年轻贵族男女都曾幻想过的场景。
只不过贵族中,真的发生这种事,多半结局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一时间,男人想做雷文,女人想做拉克丝。
「大法官阁下。」不等邓鲁普发问,拉克丝主动道:
「莫伦佐阁下关于雷文男爵的其它指控,也都言之不实。」
「雷文男爵从未利用过马贼,实际上他继位后3个月,就依靠城堡,与来袭马贼进行了一场血战,保卫了当时防御孱弱的雄鹰镇,也保护了那里的居民。」
「而与死亡之手教团勾结,更是虚妄之言——当时在诺德行省,死亡之手教团作乱,雷文男爵麾下只有区区30重骑,却敢冒着巨大风险、深入战场,斩杀死亡之手教团放牧者数十人,死灵法师一名。」
「之所以没有任何损伤,纯粹出自于他敏锐的战场嗅觉,以及雄鹰军的高昂战力。」
此前五条罪状,都已被凯恩斯十六世推翻;如今莫伦佐新的指控,又被拉克丝全然否决,甚至扭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一时间,邓鲁普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我此前真的是先入为主?
贵族中,也有好人吗?
疑问涌到嘴边:「拉克丝殿下,你为什幺能对这些了解得如此清楚?」
「因为这些都是我亲眼见证。」拉克丝道:「被马贼击伤、击杀的士兵,是我亲自包扎,亲自为其祈祷,我触摸过他们身上的血。」
「而与死亡之手教团的作战,更是我亲自参与、全程见证的。」
邓鲁普一时间无话可说。
「大主教阁下,事实已经相当清楚,雷文男爵是完全无辜的。」凯恩斯十六世的声音响起:
「现在,能否进行最终宣判了?」
邓鲁普握紧木槌,擡眼看向怔怔发愣的雷文,目光又落在拉克丝身上。
嘴唇嗫嚅,邓鲁普带着一丝不甘、带着最后的希望掷地有声地问道:
「拉克丝殿下,这里是神圣的法庭,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真实、无所隐瞒,这是法庭的秩序,也是光明之主的教诲。」
「现在,我想问你最后一句话。」
「你是否愿意,以自己的荣誉、灵魂、纯洁,对光明之主起誓,你此前所言,全然发自真心,没有半点虚假?」
一时间,全场目光都落在了拉克丝身上。
维斯冬等人眼中带着希冀。
汉密尔顿首相屏住了呼吸。
凯恩斯十六世紧紧抓住了王座扶手。
莫伦佐的眼神如同尖刀——现在改口,还有机会!
但始终未曾看向雷文的拉克丝,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雷文身上。
看着那沧桑而消瘦的脸庞,拉克丝心头一颤,轻声道:
「Yes」
「I do.」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