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瘸子看不懂李属吏举着露布上的字,但是他依旧红着眼,死死盯着那露布。他的手脚在抖,他的灵魂也在颤抖,带着渴望的问道,『我……我这瘸腿,也可以去筑坝么?』
李属吏看了孙瘸子一眼,『按照土方算,又不是按腿脚算!再说了,就算是土方不便,不是也可以帮着捕捞运送,也有绩点!』
孙瘸子哆嗦着,他这辈子给地主当过长工,给旧官府修过驿道,哪回不是出工饿肚子,完工被克扣?
之前修邺城城墙时,曹军官吏是管饱饭,结果真去了,每天就给两个掺木屑沙子的窝头。
那个时候的孙瘸子还不是瘸子。
官吏说,他吃一个窝头就『饱』了,绝对吃不下第二个,而且现在还给了两,怎么就不是『管饱饭』了?
而且发放窝头的官吏也表示,他就是奉上令来的,有什么问题让百姓自己去找上面去。
然后他跟着一些人去理论,就被曹军兵卒打瘸了腿。
没有医疗,也就瘸了腿。
毕竟在曹军官方宣称之中,孙瘸子等人是聚众闹事之罪。
『我去!我去!』
不远处的张老倌,率先喊道,『我还有把气力!一天能筑两立方土!』
『我「身强力壮」,我也去!』
真的都是身强力壮么?
其实并不是,这些贫民窟的百姓民众,多数都是瘦弱的,还有一些人和孙瘸子一样,身有残疾的,但是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瘦弱,或是残疾,就会觉得自己可以理所应当的躺下来等吃等喝……
不过半日光景,各坊登记丁壮的木牌前就排起了长队。
骠骑军虽说来者不拒,但是也没有全数都让百姓民众去挖漳水修土坝,登记到了一定数目的时候便是宣称人数够了,不再接受新的报名。
骠骑军对于这种场面习惯得很,因为他们一些人在投军的时候,就是这种先到先得,去晚了拍大腿的局面,所以也都笑呵呵的和那些来不及报名的百姓解释,表示下一次报名的时候要趁早。
三日后,漳水南岸已是一片热火朝天。
崔林已经是换了一身的粗布短褐,正站在河边指挥民夫夯土。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穿过这种短褐,他也不清楚自己之前什么时候有站在这腥臭的泥土之中过……
他出身清河崔氏,从小到大出门都是锦衣玉食,车马接送,哪沾过这种腥臭泥土?
可是现在,他懂得要岔开脚站着,而且连脚趾都要进可能的展开,如此才不会在湿滑的泥土里面跌倒。
『这里要筑得硬些!才能结实!』崔林一边说,一边拿起夯锤示范,手上磨出了水泡,也没哼一声。
沮鹄前两天吹了风,害了风寒,在骠骑军中医师治疗之下,才见了好,便是坐不住,披着衣袍,在河边草棚里面,协助骠骑军中书作登记劳绩。
这些百姓民众完工后,都拿着木牌来记账,沮鹄便是会当面登记,并且让百姓民众亲眼确认。他原本的士族子弟的脾气,似乎也消失了,遇见眼神不好,或是听力较差的百姓,沮鹄也不嫌麻烦,尽可能的重复解释,嗓子都哑了也没空喝一口水。
人与环境的关系是辩证统一的动态平衡系统。
老马说,人是靠自然生存,在改变环境的过程当中,也被环境所影响。
风从漳水吹来,带着鱼虾的鲜气,也带着民夫们的笑声。
汗水浸透了他们褴褛的衣衫,泥土沾满了他们的手脚和面庞,但许多人的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彩。
号子声、工具的碰撞声、官吏报数的声音,混杂着漳水的流淌声,汇成了一曲辛苦、忙碌、也是充满生机的劳动交响曲。
庞统这一连环计,也在这声曲之中,渐渐的露出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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