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海量的免费粮食,这是天大的政绩。
这其二,送走几十万潜在的暴民。
这是天大的维稳!
其三,则是和一个财力雄厚的海外华侨势力,搭上了线。
而他,几乎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口说无凭,老夫如何信你,那些百姓跟你去了美利坚,不是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地狱?老夫可听说,你们加州的金山对华人,可不怎幺友好啊。」
「请中堂大人过目。」
王大福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随即拿出一个精致的皮面相册。
「这是草民的华青会在加州的部分产业,以及华工们的生活近况。」
李鸿章接了过来。
在1878年,照片这玩意儿,绝对是稀罕物。
他打开相册。
第一张,是白虎安保的华人死士们,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手持朱雀0号1878
步枪,在靶场射击的合影。
李鸿章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识货,那是什幺枪?比他淮军的雷明顿,看起来还要精良!
第二张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葡萄园,无数华工正在采摘。
第三张是华工们住的地方,不是窝棚,不是地窨子,而是一排排整齐崭新,带烟囱的二层木楼!
最后一整,则是华工们在食堂排队打饭,每个人的餐盘里都堆着肉!
李鸿章已经控制不住发抖的手,重新审视着眼前人。
他看懂了,这个华青会在美利坚,有地、有钱、有工厂,甚至他妈的还有一支装备精良的私人武装!
这哪里是个商人,分明就是军阀!
一个海外的华人军阀!
李鸿章猛地合上相册,心中所有的轻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对等的势力。
「王先生。」
李鸿章重新坐下,这一次,他亲自给王大福倒了一杯茶:「你的这个两全其美,老夫准了!」
「多谢中堂大人!」
王大福起身,再次长揖。
「不过,三十艘船,要运走这几十万灾民,怕是不够吧?」
「唉————」
王大福顺势露出愁容:「中堂大人明鉴。草民也正为此事发愁。奈何美利坚航运代价高昂,草民已是倾尽所有。」
「哈哈哈哈————」
李鸿章突然大笑,拍了拍王大福的肩膀:「王先生,你为国分忧,老夫又岂能小气?老夫的北洋水师,新近添置了几艘运输船,闲着也是闲着,白白耗费银两。」
「既然是为我大清的百姓找出路,老夫就做个顺水人情!我再租你二十条运输船,租金嘛,好说!」
「你帮老夫解决了天津卫的大患,老夫帮你解决运力的小忙。王先生,你看,如何啊?」
王大福立刻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忙对李鸿章一揖到底。
「中堂大人高义,草民代那几十万同胞谢过中堂大人!」
「好说,好说!」
李鸿章抚着胡须,畅快大笑。
一个烫手山芋,换来了粮食、政绩,还顺便把闲置的运输船租出去,又赚了一笔。
这笔买卖,值!
天津,大沽口。
十一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码头。
港口,已经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李鸿章的淮军精锐,荷枪实弹,在码头上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另一边是警戒线外,那片无边无际蠕动着的灾民。
随着几声震耳的铜锣声,十几口直径近两米的大铁锅,被架了起来。
烈火熊熊,蒸汽升腾。
当第一勺混合着麦麸和碎米的浓粥被倒进大桶时,那股久违的属于食物的香气,死死攥住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开饭了!」
「轰!」
警戒线外的灾民全都沸腾了!
「吃的!」
「是粥,是粮食!」
「给我一口,就一口!」
「别挤,操你妈的,你踩到我娃了!」
那股由饥饿催生出的原始疯狂,让几十万人变成了一头失控的巨兽,猛地向那十几口大锅扑来。
「后退!」
「不准动!」
淮军的士兵们用枪托和水火棍拼命砸向最前面的人群。
「砰!砰!」
王大福直接朝天放了两枪。
刺耳的枪声让人群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王大福站在一个高高的木箱上。
「乡亲们!我叫王大福,是美利坚华青会的人!」
「这些粥,是我们华青会送给大家的,管够,只要你排队,人人有份!」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伙寻一个活路!」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幺。是不是又是骗子,要把咱们卖到南洋当猪仔?」
人群中一阵骚动,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
「我王大福,今天把话撂在这!我不是来骗你们的,我他妈的,是来带你们去一个能活下去的地方!」
「大洋彼岸,美利坚。那里,没有遍地的黄金,也没什幺金山,你们别他妈的做梦了!」
「在那里也得靠你们自己的双手去干活,开荒,去他妈的拼了命地干活!」
「但是我王大福用我的人格,用华青会的名义跟你们保证!」
「只要你不是个懒到骨子里的懒鬼、废物!你就一定能活下去,你能吃饱饭,顿顿都能吃饱,你的娃,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像个,像个他妈的人样!」
「华青会的能力也有限,我们的船,装不了所有人!所以,我们有规矩!第一,孩子,只要是半大不大的孩子都要,我们优先带孩子走!」
「第二,青壮,能干活的男人、女人,我们要!」
「至于那些,年纪大的,病得快不行的,对不住了。请你们往后站,把活路让给孩子和年轻人!」
码头上,一片死寂。
残酷,但公平。
这就是活命的代价。
「妈的,俺不信!」
人群中,一个汉子喊道:「你们这些城里人心都黑,把咱们骗上船卖了当奴隶!」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
他旁边一个刚抢到一碗粥的妇人直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看看你自个儿,你还有啥能被骗的?啊?你浑身上下,除了这把骨头,还有啥?」
妇人指着自己脚下,那里躺着她刚咽气的三岁女儿。
「俺们留下来就是个死,娃已经没了,俺男人也饿死了,俺烂命一条,跟他去博个活路,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这位爷————」
一个饿得只剩骨架的汉子跪了下来:「俺是青壮,俺能干活,啥都能干,求你带上俺————」
「俺也去!」
「还有俺,俺娃才五岁,求求先生救救他!」
「排队!」
「要走的排队报名!」
人潮再次涌动。
但这一次不再混乱。
相似的场景,在几百里外的山东烟台芝罘港同样在上演。
灾民们在淮军士兵的监视下,排着长队开始登船。
第一关,是设在码头上的清洗站。
「脱,全他妈的脱光!」
死士们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和口罩,粗暴吼着。
在十一月的刺骨寒风中脱光衣服,这就是酷刑!
「不脱,真的很冷啊!」
一个女人死死抱着自己破烂的棉袄。
「你想死吗!」
一个死士管事一脚踹在她旁边的木桶上:「你那身破烂里全是虱子、跳蚤,你想把瘟疫带上船,害死大家吗?」
「哗!」
冰冷刺骨的盐水,被水龙狠狠冲刷在他们身上。
「啊!」
「冰死人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
「下一站,消毒池!」
他们被赶进了一个个临时搭建的大木棚,跳进齐腰深的石炭酸溶液池里。
「啊,疼,我的眼睛!」
「好辣!」
皮肤上的伤口被消毒水蛰得钻心剧痛。
但在这粗暴的清洗中,他们身上那层附着了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污垢血痂,以及那些致命的寄生虫,被完全洗去了。
「呼————」
当他们从消毒池里爬出来,浑身通红地发着抖时,另一队的管事扔过来了一堆东西。
是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却是干净的!
在绝境里煎熬那幺久,能穿上一件干净衣服已经是莫大的奢望。
更何况,那些还是厚实的,带着阳光和肥皂味道的粗布棉袄、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