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农场的喧嚣逐渐平息。
在一间巨大的木屋里,灯火依旧通明。
这是一所夜校。
几百个汉子规规矩矩地坐在木头长凳上。
讲台上的老师,是一个戴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代号秀才。
"Followme!"
秀才用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单词,朗声读着:「Thisismyland!」
「贼斯,伊斯,买,烂得!」
下面几百个汉子扯着嗓子吼,声音洪亮。
虽然发音感人,但那股子认真劲头,比考状元还足。
「意思是:这是我的土地!」
秀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犯嘀咕。说咱们是中国人,学什幺洋鬼子的话?是不是数典忘祖?」
下面一阵骚动,确实有几个人低下了头。
「那都是狗屁想法!」
秀才猛得把教鞭抽在桌子上:「咱们学英语,不是为了给洋人当狗,不是为了去舔他们的皮靴!」
「在这个世道,语言就是武器,跟枪一样重要!」
「你得看得懂合同,才不会被奸商坑了工钱,听得懂法律,才能在法庭上指着那些白皮猪的鼻子骂回去,你得会说他们的话,才能命令他们,甚至,统治他们!
「老板说过,华夏的根在骨子里,不在嘴皮子上。以后,这加州也是咱的家。既然是家,咱们就是主人。哪有主人听不懂客人说话的道理?」
「再过十年二十年,咱们要让这加州全部白人都得学咱们的汉语,但在那之前,你们必须把这该死的英语给我学会,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懂不懂?」
「懂了!」
赵铁柱在下面吼得最大声。
他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也听懂了一个理儿,想不被人欺负,就得比别人强,哪里都得强!
这种扫盲运动,北加州的每个农场工厂矿山都在进行着。
华青会不仅仅给他们饭吃,更在重塑他们的灵魂。
把几千年封建奴化教育留下的顺民思想剔除掉,灌输进去的是开拓、进取、团结,以及对华青会绝对的忠诚。
「在这里,没人能叫你们ChingChong!」
秀才语气冷冽:「如果有白人敢这幺叫你,你们就用扳手锤子,或者拳头,告诉那个Sonofabitch,谁才是这里的主人,出了事,警局里的青山局长给你们兜着,华青会给你们兜着!」
大清回不去了,也不需要回去。
那里只有饥荒、贪官和磕不完的头。
而这里,只要肯干活,就能活得像个人样,活出自己的尊严!
在这三十万人的群体里,老人极少。
大部分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还有几万个半大的孩子。
他们是白纸,也是最好的火种。
只要洛森给点火星,这三十万人就能燃起燎原大火,烧穿美洲大陆!
这是华青会人性光辉最足的地方。
当初在天津卫的码头上,混乱和踩踏是家常便饭。
能挤上船的,要幺是身强力壮能扛得住拥挤的年轻人,要幺就是那些拼了命,也要把自家老爹老娘扛在肩膀上,一步步从户堆里爬出来的孝子。
当初在天津渡口筛选的时候,华青会执行了最冷酷也最人性的标准。
只要青壮年,只要孩子。
老人?对不起,船位有限,那是给希望留的。
除非————
除非你有那个种,有那个孝心,拼死扛着自己的老爹老娘,一步一个血印子走到渡口。
对于这种有担当的汉子,华青会破例放行。
因为这种人有情有义,是脊梁骨,值得救。
相反那些抛弃父母独自逃命者,不要,为了抢船票踩踏妇孺者,不要!
这道命令无形之间就形成一把筛子,筛掉了那些自私凉薄的基因,留下的,全是这片土地上最有血性有担当的种子。
所以现在这三十万群体里,绝大多数都是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或者是像朝阳一样的孩子。
老人的比例极低,但每一个活下来的老人,都是被子女用命换来的,都在教育后代要感恩,要忠诚。
他们被年轻人奉养着,每天晒着太阳,看着自家儿孙在工地上挥洒汗水,逢人就说:「这是福地啊,这真的是福地啊!」
圣拉斐尔镇,金马刺酒吧。
酒吧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华人走了进来。
他是附近纺织厂的一名车间主管,叫赵宏升。
酒吧里的喧闹声稍微低了一下。
几个正在打扑克的白人牛仔擡头看向他,眼神里不再像之前那样鄙夷挑衅,反而还带着点讨好。
「嘿,赵!」
满脸大胡子的爱尔兰酒保热情打招呼:「还是老样子?一杯冰啤酒,加一份炸鱼薯条?
「」
「来两份薯条,多加点番茄酱。」
赵宏升把一枚银元拍在吧台上:「今天发薪水,带一份回去给老婆。」
「您稍等!」
旁边一个喝得微醺的白人矿工凑了过来,递给赵宏升一根卷烟:「嘿,兄弟,听说你们厂又要扩招了?能不能帮忙递句话?我那个侄子刚从爱荷华州过来,是个壮小伙,有力气!
」
赵宏升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斜睨了那个白人一眼:「会写字吗?能看懂操作手册吗?
我们厂现在可不养闲人。」
「会,当然会,上过教会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