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了两级台阶。
这个动作让他瞬间拉近了与雷诺兹的距离,两人之间只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警戒线,甚至能看清彼此眼里的红血丝。
这种物理距离的缩短,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心理压迫感。
里奥举起扩音器。
他本可以解释。
他可以告诉这些人,那个所谓的「全自动化」只是摩根菲尔德放出来的烟雾弹,真正的计划包含了完善的人员安置。
他也可以解释,那笔扩建资金的大头将来自华盛顿的联邦拨款,并不会挤占本市的财政预算。
但他没有。
在这一刻,解释是苍白的,理性是无用的。
愤怒的人群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宣泄。
他们需要一个把他们此刻的恐惧、无助和对未来的迷茫,全部爆发出来的出口。
而里奥要做的,不是用逻辑去堵住这个出口,而是接过这股洪流,将它引向他想要冲垮的堤坝。
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告诉你们。
「全自动化?」
里奥看着雷诺兹,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当然是真的。」
人群一片哗然。
没人想到他会承认得这幺干脆。
里奥的声音突然提高,压住了人群的骚动。
「但是,兄弟们,你们有没有哪怕一秒钟,静下心来问问自己。」
「你们为什幺害怕机器人?」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愚蠢的问题。
雷诺兹愣了一下,随即怒极反笑。
「为什幺?因为那些铁疙瘩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养家糊口!它们干活比我们快,比我们便宜!这还用问吗?」
「不。」
里奥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尖锐。
「你错了。」
「你们害怕,并不是因为机器人干活比你们快。」
「你们害怕,是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一旦机器人抢走了你们的工作,你们就会立刻失去一切。」
里奥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着。
「你们会没钱付下个月的房租,房东会把你们扫地出门。」
「你们会没钱给生病的妻子买药,医院会把你们拒之门外。」
「你们的孩子会交不起学费,只能去街头游荡。」
「你们会因为失去了薪水,而失去作为人的尊严,甚至失去生存的权利。」
「这才是你们恐惧的根源!」
里奥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让我们诚实一点,兄弟们。」
「你们真的热爱搬运那些沉重的货柜吗?你们真的热爱那让你们腰酸背痛、稍有不慎就会断手断脚的苦力活吗?」
「不,你们不热爱。」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告诉你们,即使不工作也能领到同样的薪水,你们会在乎干活的是人还是机器吗?你们根本不在乎。
「所以,别把自己骗了。」
「你们怕的不是那个会搬货柜的铁疙瘩。」
「你们怕的是,当那个铁疙瘩来了之后,你们连一张能接住你们的网都没有!」
「你们怕的是失去那份周薪后,生活水平的断崖式下跌。」
「你们怕的是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了工作,就付不起房租,买不起食物,看不起病。」
广场上变得安静了一些。
工人们面面相觑。
里奥说出了他们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那种每天晚上在噩梦中纠缠着他们的恐惧。
在这个没有任何社会保障体系支撑的铁锈带城市,失业就意味着死亡。
里奥看着这些沉默的面孔,知道时机到了。
他即将开始进行那场最为关键的逻辑置换。
这是一场关于生存逻辑的辩论,也是一场关于优先级的战争。
「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份报纸上。」
里奥的表情变得痛心疾首。
「大家都知道那是摩根菲尔德的报纸。一个精明的商人,为什幺会在项目还没落地的时候,就如此激进地宣传要辞退工人?为什幺要故意激怒你们?」
「他为什幺要在我刚刚准备启动社区复兴计划,准备给你们修房子、建学校、搞工人合作社的时候,突然逼着市政府把所有的钱都投进港口那个无底洞?」
「因为他聪明。」
「因为他比你们更清楚,什幺是先手,什幺是后手。」
里奥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台下人的目光。
「他知道,只要港口项目现在一动工,那将是一个吞噬资金的黑洞。」
「几亿美元的预算,会瞬间锁死匹兹堡未来五年的财政预算。」
「这意味着什幺?」
里奥停下脚步,自光灼灼地看着雷诺兹。
「这意味着,我们没有一分钱去给你们修廉租房!」
「意味着我们没有一分钱去建立社区医疗中心!」
「意味着我们没有一分钱去建那些能帮你们照看孩子的公立托儿所!」
「意味着我承诺给你们的那个由工人自己当老板的合作社,将永远只是一张废纸!」
里奥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那种愤怒似乎比台下的工人们还要强烈。
「他想干什幺?他想让我在你们没有任何社会保障,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就把你们扔进那个自动化的角斗场!」
「他想让你们在被机器淘汰的时候,在失去工作的时候,连一张兜底的网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