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银易其金刀,是去其爪牙也;以丝绸易其皮甲,是卸其坚铠也。使其欲壑难填,而仰我鼻息;使其债台高筑,而受我驱驰。」
当一个民族从上到下,从贵胄到草民,其衣食住行喜怒哀乐,皆与另一个庞大的帝国紧密相连时,它的脊梁,也就断了!
范景文甚至能推演出更深的一层。
一旦蒙古诸部对大明廉价的粮食与百货形成了依赖,他们原有的生产模式,譬如在水草丰美之地少量开垦的农耕,譬如那些粗糙的毡毯、皮囊手工业,将会在大明海量且廉价的商品冲击之下,迅速萎缩,直至消亡。
草原之生发之道,将日趋窘迫,唯系于畜牧。届时茫茫草原,不过是大明一处豢养牲畜的苑囿罢了。
晴时,他们是大明的牛羊供应之地;灾时,他们便只能向大明乞食,再无自救之力!
「孟博,商路不畅,则货物不通,民心不附。」皇帝的声音悠悠响起,「朕有意以方便商旅,互通有无为名,由我大明工部出资出工,助林丹汗修几条自其主要牧场,直通归化城的商道。路修好了,车马快了,他们的牛羊运出来方便,我们的货物运进去也方便,岂非两全其美?」
范景文的心脏再一次被狠狠攥住!
商道?
这真不是为大明铁骑铺就的坦途?不是能让火炮与辎重长驱直入的战略通道!?
待到路成之日,大明的大军一日可行百里,旦夕之间便可兵临其核心腹地。
而蒙古的骑兵却早已在安逸的生活中,失去了长途奔袭的耐力与勇气。
一退一进,天壤之别!
「此外,」皇帝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贸易既开,度量衡不一,多有不便。日后凡与我大明交易,当以我朝之石、斗、斤、两为准。钱庄发行的联合钞引亦可在我大明与蒙古诸部通行无阻。如此,童叟无欺,方为长久之道。」
范景文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是在规则上进行彻底的同化!
当草原上的人民习惯了用斤来称呼牛羊,用尺来丈量布匹,用大明的银票来作为财富的象征,甚至用大明的历法来安排自己的生产生活时,「蒙古」这个概念,还剩下什幺?
只怕只剩下血脉与名义了。
想到此处,范景文终究还是忍不住躬身一揖,将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道出:「陛下,圣策如天,神鬼莫测,臣拜服无地。然,臣有一惑……那林丹汗,虽贪图享乐,却非昏聩之主。他…当真会心甘情愿,任由陛下如此施为,将这绞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幺?」
此问一出,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
然而,出乎范景言的意料,皇帝并未直接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范景文。
被皇帝这深邃的目光一照,范景文心中猛然一个激灵。
是啊……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