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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将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与建功立业的亢奋之中,每日议论的无非是兵马粮草战法地利。
而随驾而来的另一批人,那些平日里与笔墨算盘和卷宗打交道的文臣们,心中却萦绕着另一番思绪。
尤其是大明宝钞总行首任行长,范景文。
在他看来,陛下此番不顾风雪,亲临宣府,坐镇边陲,其意昭然若揭震慑建奴,为即将到来的国战压阵。
毕竟,曹文诏已率大军出关,后续的粮草军需,数以百万计,皆系于宣府一线。
天子在此,则军心稳如泰山,后勤坚若磐石。
这既是帝王心术,亦是兵法正道。
然而,几日下来,范景文的心中却渐渐生出一丝疑云。
这份疑云细微如游丝,却又坚韧如蛛网,缠绕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发现,皇帝自那日巡阅了宣大军营,展现出雷霆万钧的战争决心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军营一步。
每日里除了批阅来自京师的奏折,召见随行大臣议事,更多的时间竟是与一众工部商部的官员,以及几个从蒙古部落赶来的使者,关在暖阁中,对着一幅巨大的,远超大明疆域的舆图,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武将们只当陛下是在为后续的战事谋篇布局,可范景文却隐隐觉得,不对。
因为那舆图之上,皇帝手指划过的更多的是漠南、漠北,甚至是更西边那片标注着瓦剌、哈萨克的陌生土地,反倒是建虏所在的辽东甚少触及。
皇帝的眼光似乎越过了眼前最大的威胁,投向了更为遥远更为广袤的未知所在。
这份疑惑,终于在十二月下旬的某一日得到了解答。
而这解答,却掀起了范景文心中惊涛骇浪,其震撼程度,远胜于初见十万边军时的感受。
那日,天色稍晴,皇帝轻车简从,只带了范景文与几名近臣,在锦衣卫护卫下,竟是出了宣府一路向西,直奔归化城。
归化城乃是前朝俺答汗所筑,如今在大明与蒙古达成盟约之后,此地已然成为双方贸易的核心枢纽。
皇帝下旨在此设立了「宗藩贸易特区」。
当范景文一行抵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走南闯北的状元郎也为之咋舌。
只见那夯土筑就的城墙之外,是延绵数里的庞大集市。
无数顶样式各异的蒙古包与汉人的帐篷、窝棚交错杂陈。
操着南腔北调的汉家商贩,与穿着皮袄高大健壮的蒙古牧人彼此摩肩接踵,喧哗之声鼎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羊膻和皮革气味,又混杂着汉地运来的茶香布料的染料味与铁器的金属味。
无数的牛马羊被赶入由大明官兵把守的巨大圈场,一车车的砖茶,一匹匹的绸缎,一袋袋的食盐和粮食,则从新建的砖仓中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