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司衙署之内,一间公房依旧灯火通明。
此间陈设简朴,除却堆积如山的案牍卷宗,便仅有一张硬木大案,案后一人正锁眉沉思,正是督察司司长左良玉。
他亦与宫中的皇帝一般,于公务的间隙,不自觉地擡头,目光越过窗棂,望向了天际那同一轮明月。
只是他的心中没有帝王的乾坤在握,却充斥着愈发深沉的震撼与感慨。
这事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那日,皇帝于议事之后独独将他留下,屏退左右,交予他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密旨。
「左卿,」当时皇帝语气平淡,眸光却深邃如海,「朕命你督察司暗中查办一事。此事不涉朝官,不涉民生,却关乎国本,须得慎之又慎。」
左良玉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臣万死不辞,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缓缓踱步,开口便是一句令左良玉匪夷所思之言:「近些年来,我大明宝钞沦为废纸,民间交易,概以银、钱为主。朕问你,市面上之铜钱,成色几何?流通是否顺畅?」
左良玉久在辽东,虽说是悍将,但对于钱粮之事终究隔了一层。
他竭力思索片刻,才用在京中听来的零散见闻回道:「回陛下,市面上流通的铜钱,百姓最认的还是永乐、宣德年的旧钱,分量足,成色好。只是近些年私铸的劣钱太多,以一当十,把市价都搅浑了。至于流通,南北差别极大,南边富庶些,银钱还能并用;北地,尤其是辽东那样的边镇,时常缺钱用,闹钱荒是常事。」
「嗯。」朱由检直刺核心,「朕再问你,可知我大明铜钱,有大量流向何方?」
这个问题,便彻底超出了左良玉的认知。
在他看来,铜钱是朝廷的宝货,是大明的根基,岂能随意流出境外?
他迟疑道:「臣愚钝。莫非是沿海有些胆大的商贾私自带了铜钱出海,去和番人做买卖?」
「正是!」朱由检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朕要你查的便是此事!尤其是往那倭国的流向!」
「倭国?」左良玉直接懵了。
一个在他印象里的蕞尔小邦,要大明的铜钱做什幺?
「对,倭国!」朱由检字字如锤,敲在左良玉心头,「朕要你督察司彻查我大明铜钱是如何、通过何人、以何种规模源源不断地流入倭国。此事背后是何人操持,其利何在?朕更要你深思,此事于我大明,长此以往究竟有何危害?」
「这……」左良玉当时脑中一片混沌,几乎是脱口而出,「陛下,铜钱流到倭国…那帮倭寇浪人向来狡诈。我朝此前严行海禁,就算有人走私,不都是用丝绸、瓷器去换他们的金银倭刀吗?怎会…怎会反用我大明的铜钱?」
在他那朴素的,甚至可以说是粗鄙的观念里,这事儿简直荒谬绝伦!
铜钱,是钱啊!
哪有用自家的钱,去买别人家东西的道理?
这不是把家底往外送吗?!
他甚至大着胆子,将心中那份来自辽东将领的直率疑惑说了出来:「陛下,恕臣直言!铜钱流出去,便流出去罢了。他倭国能给我大明什幺好东西?若是他们给的东西价值更高,我朝也不算吃亏。大不了……大不了让宝源局再开炉多铸些便是!」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皇帝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冷笑,那笑容里,有失望,有无奈,更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