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孙传庭在心里头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这还是头一回,他把这句话用在了洪承畴的身上。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追随陛下的步子到底是慢了。
不是慢了一步两步,是慢了太多了。
自己的脑子里还装着太多往日如何的旧框框,遇事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以至于在天子这等摧枯拉朽,石破天惊的变革跟前,竟显得如此的迟钝笨拙。
就在孙传庭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之际,御座之上,皇帝那清冷中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将所有人的心神,都重新拉回到了那卷足以改换天地的宏图之上。
「那些个士绅为何能在一个地方作威作福,被小民们在背地里称一声土皇帝?究其根子,便在于他们手里死死地攥着三样东西:收租子的权力,收税的权力,还有断案子的权力。
这三样,就像那麻花一样拧在一块儿,让他们既是地方上的财神爷,又是能定人生死的活阎王。小民们见了他们,畏之如虎;连官府衙门,都得敬他们三分。」
朱由检说到此处,略顿了顿,那目光便如出鞘的利剑,扫过洪承畴那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的额头。
「朕的『皇权下县』,便是要将这三样东西从他们手里一样一样地给它剥下来,全都收归到朝廷,收归到朕的手里来!」
皇帝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慢,可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小锤子敲打在金石上发出的铿锵之音,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用一把无形的刻刀,将这新的法度一笔一划深深地刻进了这暖阁的空气里。
「头一样,便是这税权!此乃国之血脉,一丝一毫,也容不得旁人伸手!朕已经着毕自严和田尔耕筹备一个新衙门——大明皇家税务总局!」
洪承畴手捧着那卷宗,看到此处,只觉得那一排排陛下亲笔写下的凌厉小字,都活了过来,变成了一柄柄闪着金光的利刃,看得他眼花缭乱。
「此总局,由京师朝廷直接管着,朕亲自来领这个头。底下分省、府、县,设三级税务司。每一级的官员都由他的上一级来委派,他们吃的俸禄都从朕的内帑里头出专款,不经过户部更不用看地方上的脸色。他们只对朕,对上头的税务衙门负责!」
「他们的差事也简单,就一件:便是拿着朕这次在江南清丈田亩后新修的《鱼鳞图册》,还有新颁布的商税法,挨家挨户地,直接向那些该纳税的人家,把他们该交的钱粮,给朕收上来!不管是田赋,还是商税,一文钱也不能少!」
皇帝的声音带上了凛冽的杀气:「至于那些个旧日里常见的,什幺『诡寄』、『投献』的鬼花样,朕也给他们备下了一份大礼。
只要一经发现,锦衣卫的缇骑须臾便至!那犯事儿的士绅,还有那投献的户主,家产全都给朕抄了入官。士绅本人也不用审了,直接打包送去三千里外的烟瘴之地,叫他一辈子也别想再回来!」
「至于那些个税务官,但凡有敢收了黑心钱,跟地方上勾勾搭搭,欺上瞒下,蒙蔽朕的,」朱由检冷笑一声,那笑声让洪承畴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体同罪!」
朱由检话锋一转,又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的味儿:「当然,有罚也得有赏。朕会传旨天下,但凡有能人义士,肯出来举发这等偷税漏税的行径,只要查实了,朕不但保他身家性命周全,不受报复,更会将追缴回来的赃款拿出两成来,当场兑付给他做赏钱!绝无半点折扣!」
两成!
洪承畴在心里头飞快地拨拉了一下算盘珠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南这些大户家里头藏着掖着的田地,动辄就是几千上万亩,那偷漏的税款得是多大一笔银子?
要是能得个两成,那岂不是能让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一夜之间就变成富家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