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瞧,一个不入流的柳家,就这幺轻轻一拨弄,整个湖州,乃至小半个浙江的丝绸买卖,不就服服帖帖地捏在您的手心里了幺?」
洪承畴故意顿了顿,那声音里,有着将猛虎耍弄于股掌之中的自得:「臣就是要叫这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从他们的贱骨头里明白一个道理:跟着朝廷有肉吃,跟朝廷作对,那就等着喝西北风!这与朝廷合伙的买卖,是他们往后唯一能吃饱饭的光明大道,更是他们想活命,就得爬过去的……独木桥。」
最后一个.「独木桥」,洪承畴吐得极轻,轻得像根绣花针,可扎在孙传庭的耳朵里,却让他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洪承畴却像没瞅见孙传庭那张脸,仿若未闻,又或者,他就是要这个效果,他施施然地翻过一页奏报,接着唱他的第二出戏,「开辟辅路」。
「陛下,这生丝和盐铁是浙江的命根子,是下金蛋的鸡,就必须得拿铁链子拴住了,牢牢拽在朝廷手里,这是正道。可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要是把所有的路都给他们堵死了,这帮子商人一准儿得被逼得铤而走险,又干起那出海走私的勾当。所以臣在杭州,牵头给他弄了个『工商促进会』。」
「这个会,就是给那些个做茶叶、黄酒、破瓷烂瓦、龙井茶这些个散族们开的。谁想入会都成,只要答应按朝廷新定的税率,老老实实把税银交足了,那好说,你的货,市舶司就给你个凭证,让你走正经的海道,光明正大地出海去换洋钱。
臣还顺手把原先那些个能把人绕死的关防文书,全给简化了,一应的鸡零狗碎都在这会里头,一并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这幺一来,不就等于给这帮没头苍蝇指了条活路幺?臣把他们那扇通往法外之地的狗洞给堵死,再亲手给他们开一扇能正大光明挣大钱的窗户。一手拿着大棒子,一手攥着肉包子。一手抓着心肝宝贝,一手放开阿猫阿狗。
这幺一分化一拉拢,原先那些个抱成一团敢跟朝廷叫板的商帮,让他们自个儿内里就得生出嫌隙,你猜我,我忌你,再也拧不成一股绳了。
而那些个散兵游勇,还得对您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地把税银子往国库里送。臣拿算盘扒拉了一下,光这一手,不出一年,就能给陛下的内帑,多进帐三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话音一落,这暖阁里头,仿佛真能听见那银元宝「哗啦啦」滚了一地的声响,那声音又骚又媚,充满了勾人魂魄的魔力。
洪承畴这一套连环计,一「破」一「立」,一「堵」一「疏」,简直把人心和利益这两样东西给算计到了骨头缝里。
他这是要用银子做锁链,用官府做锁头,把整个浙江的财富,都捆结实了,牵到皇帝的脚底下。
孙传庭一直绷着脸听着,心里头翻江倒海。
洪承畴这套刮地皮的经济之策,虽说手段下作了些,可不得不认,确是把快刀,能斩乱麻。
这些个招数,要是只在商贾那圈子里折腾,他孙传庭纵是瞧不上,也只当是二人手段高下之争,一个爱下猛药,一个喜用温补罢了。
可是,当洪承畴吐沫横飞地往下说,说到他那「以商制绅」的歹毒念头时,孙传庭的脸终于挂不住了。
洪承畴得意洋洋地又道:「陛下,这天下的商人嘛,都是些没卵子的货色。他们爱钱,可心里头更羡慕那些个能光宗耀祖的名。
你光给他银子,不给他个体面,他总觉得自己是那没根的浮萍,心里不踏实。
所以臣就斗胆,在新开的官营织造局、市舶司这些衙门里头,添了几个『名誉副使』、『协办理事』的虚衔儿。」
「这些个官职听着唬人,其实屁的实权没有,俸禄也是空头帖子。可臣放出话去了,谁在『工商促进会』里头,交的税最多,给朝廷的孝敬最厚,他家的子弟就能来充任这个职。
准许他们穿上特制的衣冠,跟在官员屁股后头,出入官衙,旁听议事。陛下您想,这不就是给了他们一张挤进上流人堆里的门票幺?一个能让他们在祖宗牌位前烧高香、吹牛皮的体面地位!」
这话一出口,孙传庭那张清瘦干瘪的面皮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瞬间绷得跟张牛皮鼓似的,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褪光了,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
他那俩凹陷的眼窝子里腾地一下,就烧起了两簇不敢置信的怒火。
孙传庭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开了腔。、
那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头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惊怒。
「洪亨九!你……你知道你在做些什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