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份看似留有余地的《附条件赦免诏》,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后能抓住的活命稻草。
未至申时,南京行宫外的长街之上便上演了堪称大明开国以来,最为怪诞的一幕。
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死寂般地排列着。
组成这支队伍的正是南京城内最有头有脸的官绅、巨贾、勋贵。
他们不再乘坐暖轿,也无仆从前呼后拥。
各家的家主或长子嫡孙,亲自,或领着家中健仆,抬着一口口上了锁的沉重木箱,一步步走向行宫。
箱子里装的不再是用于疏通关节的奇珍异宝,而是能要了他们全族性命的铁证——自家的田契、地契、与各大寺庙所签的诡寄契约、历年隐匿税银的秘账,以及一箱箱装满了真金白银,用以“补缴亏空”的钱箱。
他们将这些箱子卑微地摆放在行宫门前,由锦衣卫的书吏一一清点、造册。
然后,阖家男丁皆摘去乌纱,脱下锦袍,换上了罪囚般的缟素麻衣,在冰冷的长街上黑压压地长跪于地。
哭嚎声、叩首声、额头触地的闷响声交织成一片。
他们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只为自首,只求能用家族百年积攒的财富与此刻荡然无存的尊严,从那位雷霆手段的帝王手中换回一条活路。
金陵,这座享尽了安逸与奢靡的南朝帝都,在这一日万家喑哑,权贵折腰!
……
黄昏。
夕阳余晖如融金般将金陵城笼罩在一片温暖而静谧的光晕之中。
秦淮河依旧如蜿蜒玉带,远处的楼阁台榭,依旧是画栋飞甍。
朱由检,负手立于寺庙最高处的药师佛塔顶层,凭栏俯瞰。
他的脚下是尚未涤荡干净的血腥与罪恶。
而他的眼中,却是这座城的将来,以及整个大明的将来。
晚风吹动他玄色的衣摆,猎猎作响。
李若琏与左良玉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数步之外。他们手中捧着的,不再是寻常卷宗,而是几本从了凡禅房密室最深处搜出,以黑布包裹的秘账。
左良玉上前一步,呈上账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陛下,此乃从了凡禅房佛龛夹层中搜得。其上,详录了近十年来,所有官宦、勋贵与鸡鸣寺的‘献田’往来,以及每一笔大额香火钱的分润细目。其中所涉之人,上至南京六部尚书、侍郎,下至地方州府县令,遍及南直隶、浙江两省之地!”
李若琏则呈上另外几册,神情愈发凝重:
“陛下,这一批,更为干系重大。是了凡与京师官员往来的书信账目。里面……甚至有内阁辅臣,以及司礼监之名。”
此证一出,足以令大明朝堂天翻地覆。
然而,朱由检没有立刻接过这些能决定无数人生死荣辱的账册。
他背着手望着夕阳下的金陵城,淡淡地说道:
“李若琏,这只是第一声钟。”
皇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未来。
“朕要这钟声从南京始,响彻两京一十三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