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休听他胡言!他那五千两名为捐赠,实为贿赂!他想求了凡出面说通江宁织造将今年的五十万匹贡缎的生意交予他做!这哪里是功德,分明是官商勾结,行贿于佛前!”
“而他!”那人又指向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儒衫文士,“应天府粮道的钱主事!他更是寺庙的大‘善人’!他把自己名下近千亩的职田,全都‘献’给了寺里,美其名曰‘为圣上祈福’。
实际上,寺里每年只需给他三成的收益,剩下的七成便可借着‘寺产免税’的名头尽数吞没!国库之粮就这么被这些佛门硕鼠和朝中蛀虫,一并侵吞了!”
空地之上,哭喊声咒骂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加上拳脚相加的斗殴声……混杂成了一片人间地狱的交响曲。
斜阳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老长,如同一个个在地上舞动的鬼影。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央,皇帝,依旧静静地站着。
他的身后,锦衣卫、御前侍卫,以及左良玉带来的数十名精干书吏,早已分成了数组。
每一桩检举都被迅速记录在案。
记录之后立刻便有缇骑校尉押着指认之人,带着一小队士卒直扑罪证所在之地。
一道道命令从朱由检身边发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效率,贯彻到这座古寺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寺庙犹如一个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开的白蚁巢穴。
无数平日里隐藏在黑暗中的肮脏龌龊和罪恶,此刻都在这由白日转向黄昏的日光下被悉数暴露,无所遁形!
时间,在这一片混乱的狂潮中悄然流逝。
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
每一次周全上前禀报“时辰已到”,都意味着一场血腥的淘汰。
弓弦声响,箭雨落下。
然后是短暂的死寂,和新一轮更加疯狂的撕咬。
起初,人们还只是检举他人。
到了后来,为了活命,甚至有人开始检举自己!
“陛下!罪僧有罪!罪僧曾将寺中两尊前朝的青铜佛首盗出卖给了西夷的商人!换了银子都藏在罗汉堂第十七尊罗汉的底座里!求陛下给罪僧一个活命的机会!”
一个和尚跪地哭嚎,只为抢在别人揭发他之前,为自己挣得一个生字。
太阳,终于渐渐沉入了西山。
日薄西山,暮色四合。
天边烧起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那绚烂凄美的橘红色与空地上已经开始凝固变黑的血迹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远山吞噬,这场癫狂的互噬,也终于归于死寂。
再也没有声嘶力竭的检举,再也没有疯狂的撕咬。
因为能说的秘密早已被说尽,能揭的阴私也早已被挖空。
剩下的只有麻木的沉默和劫后余生的喘息。
空地之上,一片狼藉。
近百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之中,姿势各异,死状凄惨,血液在渐渐转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愈发浓重的腥气。
而在另一边是一百多个从修罗场中走出的鬼影,他们赢来的,不过是“幸存者”这三个字的墓志铭。
他们或僧或俗,一个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与尘土,眼神空洞而麻木。
他们活下来了。
踩着同伴的尸骨,出卖了所有人的秘密,他们,活下来了。
难以言喻的庆幸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他们那早已冰封的心底缓缓升起。
夜,终于来了。
那尊流血的佛陀在晚风中无声地微笑着,笑容诡异,如见众生沉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