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即便是千军万马,敌阵如林,臣也未曾见您皱过一次眉头。如今江南宵小授首,国贼伏法,不过是斩了一些土鸡瓦狗,您却龙体显疲。江山社稷固然要紧,但万钧重担皆系于陛下一身,还请陛下万万保重圣躬,切勿…切勿操劳过度!”
这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名武人最朴素的担忧。
朱由检怔了一下,随即,那紧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又真实的笑意。
这份纯粹的关怀,远比朝臣们那些引经据典的奏章更能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柔软的弦。
朱由检摆了摆手,示意秦良玉平身,甚至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绣墩,温声道:“老将军有心了,赐坐。朕……无事。”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出神,最终自嘲地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飘忽感。
“朕不是累,只是方才恍惚了一下,竟不知不觉,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了么?”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秦良玉有些不解,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谢恩后挺直了腰背,在一旁的绣墩上端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她知道皇帝叫她来,绝不仅仅是看她一眼,或是听她一句问安这么简单。
朱由检并没有直接回答秦良玉方才的关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盏明明灭灭的宫灯,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过去的一年多里,那一条由他亲手铺就的,遍布鲜血与骸骨的荆棘之路!
他的语气近乎梦呓,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这空旷的书房,对这煌煌史书做着某种冰冷的盘点。
这种盘点没有丝毫的炫耀与激昂,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可在秦良玉的耳中听来,却无异于一道道惊雷,在她的心海深处炸开了万丈狂澜。
“朕在北地,杀了那群通敌卖国的晋商,算是……断了建州女真一条自关内输血的臂膀。”
话音很轻,仿佛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秦良玉暗自点头,晋商通敌真要说起来,那早已是朝野皆知的秘密,可百年来无人敢动,无人能动。
他们盘根错节,早已与铁桶般的朝臣们融为一体。动他们,无异于捅破天!可皇帝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做了。
朱由检没有停,他的思绪在辽阔的大明疆域上空飞驰。
“京师里,朕杀了杀了周延儒,将那群只会空谈粉饰结党营私的所谓清官好好震慑了一番,朝堂总算是能稍微清静了一些……”
秦良玉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再后来,那些囤积居奇操控粮价的粮商,也顺道给了把刀子。”
秦良玉的眼角已经开始微微抽搐。
江南,大明的钱袋子,也是士绅实力最雄厚的地方。在这里动刀,稍有不慎便是遍地烽火!
朱由检的目光,转向了西方,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再往西,清理了秦藩,将朱家自己身上那块流着脓血的烂肉,亲手剜了去。否则,任由他们鱼肉乡里,与国争利,朕这张脸,也没处搁。”
秦良玉的身体猛然一震!
秦藩之事,她身在其中,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
那可不是外人,那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皇帝对自己人下手,比对敌人还要狠!
这份决绝,让她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沙场宿将都感到一阵从心底里冒出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