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以清谈误国,以私心害民

第 以清谈误国,以私心害民

自松江府那冲天的血腥气顺着吴淞江逆流而上,弥漫至苏州府时,这座冠绝江南的锦绣之城,便陷入了死城一般的静谧。

昔日里画舫笙歌游人如织的运河,此刻竟是舟楫绝迹,唯有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狼牙战船,如沉默的巨兽巡弋往来,船头悬挂的“朱”字皇旗在江南湿润的风中猎猎作响,宛如索命的魂幡。

苏州城外,枕流漱石山庄。

此地原是苏州一位盐商巨贾的别业,占地百亩,极尽奢华之能事。

但此刻,它已被京营锐士与锦衣卫层层包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一个士卒的眼神都冷得像辽东的冰,身上那股百战余生的煞气,让所有试图窥探的目光尽皆退避三舍。

这里,便是天子临时的行宫所在。

文震孟穿着一身素服,静静地跪在正殿外的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他已在这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头顶的日头渐渐毒辣,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燥热。

文震孟能清晰地听到院墙之外,士卒踏地时咔嚓声,那声音带着冷酷的韵律,仿佛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踏在苏州所有士绅官僚的心口上。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文震孟知道这不是错觉。

那是从松江府传来的味道,是几百颗人头落地后,血与水的混合物被运河的水汽蒸腾,飘散而来的味道。

这味道是一种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的警告。

文震孟的内心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天人交战。

他回忆起在京师的日子,与钱谦益钱龙锡等人坐而论道,针砭时弊,何等意气风发。

他们自认言行磊落,所思所想,皆为国朝大义,为万民福祉。

可如今,“东林党”这三个字在当今天子的眼中,已然是原罪的烙印,是国之蛀虫的代名词。

年初,他借口老母病重请辞返乡,实则是为了避开朝堂那愈发诡异的风波。

他以为这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智慧,可现在想来,在那个洞察一切的年轻皇帝面前,这般行径与掩耳盗铃的蠢贼何异?

他已抱定了必死之心。

他一生清廉自守,不贪一文,不害一人,自信无愧于天地。

但身在局中,被那东林二字牵连,便是百口莫辩。

文震孟只求一死,能让天子息怒,莫要牵连文氏一族,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就在他心念电转,渐渐趋于死寂之时,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缓步而出。

与宫中那些阴柔的宦官不同,田尔耕的身上满是军伍与刑狱锤炼出的铁血煞气。

他的目光如两柄刚刚淬过血的刀子,落在文震孟身上,让他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状元郎,竟也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凛。

“天子召见。”

田尔耕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仿佛在宣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处刑决定。

文震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迈着沉重却不失仪态的步伐,走进了这座决定他生死的房间。

正殿之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皇权天威。

年轻的地位朱由检身着一袭玄色常服,站在一幅巨大的苏州府地图前,正低头研究着什么,神情专注,仿佛那舆图之中藏着整个天下的奥秘。

文震孟不敢抬头窥探天颜,一进门,便绕过屏风,长跪于地,以额触地,动作标准得可以写入《大明会典》。

“罪臣文震孟,结交匪类,欺瞒圣听,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他没有做任何辩解,也没有丝毫的侥幸。他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骄傲都压在了这一个响头之中,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文震孟等待着雷霆之怒。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问话。

“文爱卿,”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回头看他,“朕听说,你是信国公文天祥的后人?”

文震孟猛地一怔,准备好的一肚子罪己之言尽数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完全跟不上这天威难测的思路,只能下意识地答道:“回……回陛下,罪臣……正是文信国公第十一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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