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是金国覆灭后,被蒙古人暂时留用的前金国衍圣公孔元措。”
“还有一位,便是那位急着投诚,被蒙古人新封的孔元用。”
“一门三公,分侍三国……实乃…旷古奇闻。”
“旷古奇闻?”
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朕看是旷古奇耻!”
朱由检的声音不再平淡,而是充满了怒火与鄙夷,那股积压已久的帝王之怒在此刻轰然爆发!
“所以,当蒙元大军磨刀霍霍,饮马长江,准备南下覆灭我汉家最后一个朝廷时,那位南宋的衍圣公孔洙主动上书忽必烈,请求取消自己的‘衍圣公’封号时,朕一点也不意外!
这已经不是某一个人的选择,这已经是一种刻进了他们骨血里的本能!一种流淌在他们脉管里的生意经!”
他霍然起身,在这屋内缓缓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历史的节点上。
“所以,温卿,你给朕记住了!”
皇帝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阁内回荡,震得温体仁耳膜嗡嗡作响。
“孔家,不是什么与国同休的万世师表!他们是‘世修降表’之家!”
“世——修——降——表!”
这四个字,皇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将温体仁脑中那个维持了数十年的,关于“衍圣公”神圣而崇高的华美牌坊,砸得粉碎!
“金人来了,他们降金!蒙古人来了,他们降蒙!谁的刀快,谁的拳头硬,谁就是他们的主子!这哪里是什么圣人后裔?这分明是这天下间最高明最精明也最无耻,将这国祚都当成货物的千年商贾!”
这诛心之论如同一道闪电,将温体仁平生所学所信的一切,尽数劈得粉碎。
他呆呆地站着,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辈子都在钻研权术,揣摩人心,自诩看透了朝堂百态,可直到现在,温体仁才发现,与御座上这位年轻的帝王相比,自己那点伎俩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皇帝并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那森冷的质问,还在继续。
“说到这商贾之府,”朱由检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仿佛一把刚刚淬火的钢刀,“元末那位衍圣公孔克坚,更是将此道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深受元廷重用,官至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可谓是荣宠备至,是蒙元朝廷里汉人儒臣的脸面,对吧?”
温体仁已经不敢再有丝毫怠慢,立刻点头附和:“陛下所言极是。臣闻,至正年间,红巾军席卷山东,一度逼近大都,元顺帝欲弃城北遁。正是这位孔克坚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痛陈利害,高呼‘天子当与社稷、宗庙俱为存亡’,最终劝住了元顺帝。其为主尽忠之心,可谓昭昭。”
“呵。”
朱由检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这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好一个为主尽忠!好一个‘天子当与社稷、宗庙俱为存亡’!”
他转过身盯着温体仁,眼中闪烁着看透了人世间所有虚伪伎俩的冷光。
“可我太祖高皇帝的北伐大军兵临山东之时,这位对元廷忠心耿耿的孔尚书又在做什么?”
“他本人称病,拒不出城迎我大明王师。却悄悄派了他的儿子孔希学去军前拜见大将军徐达探探口风。待我太祖高皇帝定都南京召他入京觐见,他再次称病,只派儿子去南京面圣!温体仁,你告诉朕,这叫什么?”
这不再是提问,而是逼问!
温体仁感觉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在冒着寒气,他几乎是本能地接上了话茬:“这…这叫首鼠两端,待价而沽!他在看,他在等!他在看我大明究竟能不能坐稳这天下!”
“说得好!”朱由检猛地一挥袖袍,声音斩钉截铁,“直到他看清了元朝败局已定,我大明江山固若金汤,他才拖着那病体匆忙赶赴南京!你以为太祖高皇帝当真老眼昏,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吗?”
温体仁心中一片雪亮,醍醐灌顶:“臣明白了。臣听说太祖高皇帝因此对他极为不满。虽为天下表率,保留了其爵位,但在其去世后,却越过了他的长子,直接将‘衍圣公’的爵位传给了曾两次代替他前来效忠的次子孔希学。这…这名为传承,实则已是天下皆知的严厉申斥!”
“太祖何等英明!”朱由检终于走到了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片天空,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太祖一眼就看穿了这等人骨子里那改不了的投机秉性与不可靠!他可以容忍孔家为了稳定天下人心而延续下去,但他绝不容忍一个首鼠两端心怀二志的‘衍圣公’来执掌这份尊荣!”
他猛然回首,目光再次射向温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