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堵无形的墙,这张缓缓收紧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了洛阳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位威风八面,一言可决万人生死的福王千岁。
他是一头被圈养在栏中,眼睁睁看着屠夫磨好了刀,并且在墙上贴出了宰杀告示却不知道对方何时会踹门进来的肥猪。
福王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没有滑到地上去。
他不受控制地将自己和那份月报上已经化为枯骨的秦王,进行对比。
越比心越凉,越比魂越散。
那位皇侄给秦王定下的罪名是什么来着?
侵占田亩?朱常洵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河南境内那一望无际尽属他福王府的王庄。
那是他父亲万历爷当年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四万顷赏田。
光是这四万顷,就已经是历代藩王之最。
更何况这些年来,他通过投献、税抵等手段,又吞并了何止六七万顷民田?
秦王那点家当,给他提鞋都不配!
生活奢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座耗时近十年、费二百八十万两白银才建成的王府。又想起了后院里,从中原、江南搜罗来的上百名美姬。
盘剥地方?朱常洵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想起了与自己合作的徽商盐帮,他们垄断数省私盐,每年流入他私库的银子比朝廷从河南一省收上来的正税还多。而去年,洛阳城外饿殍遍野。
他是怎么做的?非但一粒米都未曾施舍,反而下令加紧对佃户的催租。
侵占田亩、生活奢靡、盘剥地方……
《大明月报》上那些刺眼的罪状,哪里是写给秦王的?这分明是照着他朱常洵的所作所为,一笔一划量身定做的催命符!
“呼……呼……”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他过去几十年里从未想透过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姓朱,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
只要不扯旗造反,皇帝无论多么不快,都必须捏着鼻子将他供养起来,这叫与国同休,是祖宗定下的体面。
现在他明白了。
全错了。
在这位心狠手辣的皇侄眼中,他们这些宗室叔伯,不是长辈,不是亲情。
他们只是他充实内帑的储备金!
杀一个不算富裕的秦王,就能用《大明月报》昭告天下,抄没出数百万家产……这笔买卖做得太划算了!他那位皇侄已经尝到了甜头,又怎么可能就此收手?
下一个,他会杀谁?
还用问吗?整个大明还有比他更肥的猪吗?!
一股无能的狂怒,猛地从恐惧的深渊中窜了上来。
凭什么?!
自己安分守己,怎么就碍着他了?
不就是因为国本之争的旧事吗?那都过去几十年了!
朱常洵肥胖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然而这股愤怒仅仅持续了三息,便被一股更深的冰冷恐惧无情浇灭。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