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才是这大明朝真正的“祖宗之法”,是刻在社稷基石上,连皇帝都轻易抹不掉的真言。
钱谦益心中冷笑.没错,晋商被抄了,浙江的粮商被宰了,就连京师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袭勋贵,也被皇帝用雷霆手段连根拔了。
那位年轻天子的刀确实很快,很利,杀得人胆寒!
但那又如何?
那些人说到底,不过是大明这棵参天大树上几根格外粗壮、碍眼的枝桠。
皇帝亲手剪除,固然会让树干震颤,却伤不了根本。
可如今这“一体纳粮”,陛下要动的是这棵大树赖以生存的整片土壤,是天下所有的士绅!
他难道还敢效仿蒙元鞑虏入关,将治下之臣民,将这满天下的读书人,来一场惨烈无情的屠城不成?!
杀了他们,谁来为他治理州县?
谁来为他维系教化?
谁来为他粉饰太平?
皇帝的权力来自于这套官僚体系,而他们这些士绅正是这套体系的血肉与根基。
自断根基,无异于自取灭亡!
所以,钱谦益和钱龙锡此去江南,是去亲自见证。
他要亲眼看着那只从紫禁城伸出来,试图一手扭转乾坤的天子之手,是如何被这天下士绅汇聚成的磅礴大势给它按住,给它压住,最终在无声的角力中被硬生生地压得骨断筋折!
清风拂过船舷,将这些自以为是的揣测与别有意味的期待,一同吹向了远方。
……
唯有几个最靠近权力中心的人,才隐约感觉到这死寂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正在积蓄。
譬如魏忠贤,他发现皇帝近来批阅奏章的速度快了许多,留给自己的时间,大多用在了与一些神秘的匠人和西洋传教士的会面上,以及……频繁地翻阅一份标注着江南各大姓氏田产和姻亲关系的密卷。
皇帝在等。
他在等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魏忠贤隐隐有种预感,皇帝等的,或许就是钱谦益、钱龙锡等人以及他身后的整个江南,摆出一个自以为是的对策来。
这种未知,比任何已知的威胁都更加令人心悸。
而这些问题的某问题的谜底,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向一个人揭开了它的一角。
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
当宫中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徐府门前请他即刻入宫面圣时,这位老臣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他了。
自登基以来,这位曾被他寄予厚望的皇帝,对他那些关于练兵、历法、格物之学的奏章批复得越来越敷衍。
徐光启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觉得陛下也对这些实学完全没有兴趣。
马车没有驶向紫禁城,而是转向了西侧的皇家园林——西苑。
这里是皇帝的御苑,琼楼玉宇,太液池波光潋滟,在月色下宛如仙境。
徐光启被引到太液池边的一艘画舫上时,看到皇帝正穿着一身素色便服,独自坐在船头垂钓,那份闲适与京师中流传的心力交瘁判若两人。
“子先,来了。”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在水面上传开,“坐。”
徐光启依言坐下,心中愈发忐忑,君心难测,这般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子先可知,朕这半月在做什么?”皇帝终于收起钓竿,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