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梯子!快!”他对着门外嘶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两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同样是煞白的惊恐,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听到家主的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手忙脚乱地从院角扛来一架长梯架在了院墙上。
钱谦益一把推开家丁,他那养尊处优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梯子,探出头,望向那片杀戮的中心。
只一眼,他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了。
在微弱的星光和偶尔闪现的火把光芒下,他看到了。
一群群身着黑色曳撒的鬼魅身影正以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效率,在京师大粮商张万府内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人此刻手中的兵刃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哨,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刺、劈、抹。
像是屠夫在分解牲口,精准而麻木。
张府那些平日里在街头横行霸道的家丁护院在这些人的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偶,一个照面,一个交错,便是一具滚热的尸体倒下。
没有缠斗,没有对峙,只有碾压!
钱谦益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护院头子挥舞着一柄朴刀,似乎颇有武艺,怒吼着冲向一名番子,那番子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绕到其身后,手中的短刃悄无声息地从那护院的后心捅了进去。
那魁梧的汉子怒吼声还凝固在脸上,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厂卫!
是厂卫的精锐!
钱谦益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人的服饰,虽然都是黑衣,但与锦衣卫的飞鱼服、东厂的番子服,都有细微的差别。
西厂!
那个已经被废黜多年,却被当今天子悄无声息重建的恐怖机构!
杀戮的声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不到一炷香。
然后,一切便重新归于沉寂。
张家豪宅仿佛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风暴,此刻风暴过境,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
钱谦益浑身瘫软地从梯子上滑了下来,若不是家丁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会一头栽倒在地。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顺着夜风,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那味道如此熟悉,如此浓烈,像是无数魂魄的哀嚎纠缠着他的嗅觉,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时辰。
整整一个时辰。
钱谦益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冰冷的书房里一言不发,他不敢睡,也睡不着,他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绝不会就此结束。
“老爷!老爷!”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心腹管家钱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
“说。”钱谦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没……没了!”钱福喘着粗气,几乎要跪在地上,“张家…张家没了!小的派人偷偷去看,整座宅子都被西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火把照得跟白天一样!听得里面只有妇幼的哭啼声!”
钱谦益的身体,猛地一晃。
又满门抄斩?!
“不止张家!”钱福的声音带着哭腔,继续道,“刚刚小的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报,东城的王记米铺、西城的李氏粮行、崇文门外那几家苏州来的大粮仓……就在刚才,同一个时辰里都出事了!”
“动手的是西厂!带队的是周全!”
西厂!周全!
为了什么?
就为了几家,囤积居奇的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