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似乎也开始一点点打开了倾诉欲,他同样也站起身:
「我来告诉你儿子,为什幺你想拥有一个美满的童年,就不一定会拥有现在的生活,因为我依旧认为,搞事业是比那时陪你玩泥巴更正确的事,所以为了弥补,我给了你几辈子花不完的钱;我利用了你母亲,但我给了她最尊贵的地位和无限的资源;我伤害了陶微,但我给了她儿子一个『贺』字!」
他逼近了一步,身上的压迫感如同实质,逼得贺天然后退,直至重新坐下:
「儿子,道歉,意味着后悔,意味着你认为当初有更好的选择,这不是自欺欺人是什幺?
你现在问我为什幺从不说道歉,难道是让我否定我自己过去几十年的人生吗?是让我承认,我贺盼山这一路走来,全他妈是错误的?」
老男人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后代,沉声道:
「一件事,如果你已经做好了选择,对待结果,不要卑微地去乞求什幺原谅,那除了证明你是个弱者以外,说明不了任何事;如果你想要今后,见到任何人都理直气壮,那你就做好为你的选择『买单』的准备,而一个人如果不赖帐,又何惧旁人的指摘?所以……」
他撤开视线,重新放眼山下那一片都市灯火,他微微半举了一下酒杯,仿佛是敬着那座矗立在脱墨江畔,他一手缔造的商业帝国。
「老子不需要为我选择的人生,道歉。」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贺天然的灵盖上,震得他耳膜嗡鸣。
这不是狡辩,这是一种建立在极度自我认同之上的、冰冷而强大的逻辑,贺盼山不是不觉得自己有错,而是他从根本上,就拒绝用「对错」来审判自己人生的一系列「结果」。
贺盼山看着发愣的贺天然,眼中的傲慢逐渐收敛,继而化作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冷峻:
「这是我的答案,儿子,你认为老爸用物质玷污了你们的感情也行,认为我是个市侩凉薄的商人也可以,因为我除了从不道歉,也从未说过我是个好人呐,但是天然,我看的出来,你啊,太想做个好人了。」
贺天然闻言,内心猛地一震。
而贺盼山并没有结束,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儿子的心口:
「你看看你今晚的样子,面对小曹,你明明已经做出了分手的决定,心中有了决断,却连那杯酒都不敢喝,还要那个姑娘替你把场面圆回来,替你体面地画上句号,你想断,却又不想背负负心汉的骂名,哪怕是在心里。」
「爸,我……」
「你不用觉得难堪。」
贺盼山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近乎「传授」的意味:
「几乎所有男人,都会在『男孩』和『男人』之间摇摆,都想过既要纯粹的爱,又要现实的利,但是天然……」
他重新坐回石凳上,将手中的那杯残酒,一饮而尽。
「如果你是为了逃避『男孩』对纯粹感情的恐惧,而去拥抱『男人』的算计,那你这不叫成熟,叫懦弱;反之,如果你是为了守护『男孩』的梦想,而强迫自己去扮演一个你根本不适应的『圣人』,那你这也不叫深情,叫愚蠢!」
夜风拂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却让贺天然的头脑异常清醒。
「知道你为什幺这幺拧巴吗?知道为什幺在我看来,你总是把自己搞得像个精神分裂一样,一会儿想做个狠厉的掌权者,一会儿又想做个不沾尘埃的体面人?」
贺盼山的声音戏谑而锋利:
「因为你贪心,但又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而且你还企图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