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句流传经年岁月的“情不知所起,恨不知所踪”的注脚,竟是罕见地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两种极端的情感,相互交织在一起,让贺天然刚刚在电梯里那声“滚”充满了自我厌恶;这份爱与恨,让他此刻看着温凉狼狈的背影,感受不到快意,只感受到了……
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名为“后悔”的恐慌。
两者同时在“贺天然”这具皮囊里冲撞,最终,恨没有赢,爱也没有占上风。
它们只是相互抵消,相互撕扯,把他扯成了一片空白。
直到——
“贺天然——!”
远处,温凉停住了脚步,她没有选择离开。
“你再不过来,我就真的走了!”
那声音发着抖,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了贺天然的耳膜。
男人抬头望去,不知是因为雨,还是因为泪,温凉那抹眼角上被白闻玉填补过的红色眼妆,混着黑色的眼线不断被水珠冲刷,滴淌滚下,像一道血泪。
要走了吗?
“……”
就像他预设的,这个“作家”人格该有的,那个“一无所有”的结局。
他今晚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推开所有人,回到那个他最熟悉的、最安全的、“一无所有”的原点吗?
可……
当这个“原点”真的要以“温凉转身离开”的方式具现化时……
那股名为“后悔”的恐慌,瞬间压倒了他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算计、甚至所有的自我厌恶……
“作家”那颗冰冷的心脏,终于因为这股最原始的、对“后悔”的恐惧,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终是抬步,走了过去。
这下换成男人跟着女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沿着苏州河岸那条更僻静、连路灯都隔着老远的步道前行。
步道离得不远就是大路,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顶灯,缓缓驶过,司机大概是把他们当成了殉情的小情侣,放慢了速度,好奇地打量着,正掏出手机来准备拍一拍……
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不知从哪条岔路无声地开了过来,稳稳地插进出租车和两人之间,挡住了司机的视线。
伍鸮甚至没下车,只是降下了车窗。
出租车司机一看来人那警告且凶悍的眼神,立马一脚油门驶远。
另一边,温凉已经停下了脚步,她依靠着栏杆,背对着贺天然。
“贺天然,”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可恨?特别招人厌?”
贺天然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雨水顺着他俩的下巴滴落。
“你把你妈气走了,回到港城,大概率还要伤害一次艾青……”
她顿了顿,侧过头,那张哭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怜悯。
“……而且这一切都是你自个造成的,这种做法,让我……很熟悉。”
“什么?”贺天然猛地一震。
她深吸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冷气,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在回忆一件不算久远的事:
“我记得……我们玩过一个……‘熟人游戏’,我们假装着已经认识了很久,补充着彼此记忆里对方的影子,呵~如果这个游戏是‘主唱’来玩,一定会很有意思……
但那天的贺天然,是那个‘原来’的你,我们一起去到了海边,面对我的表白,你猜他接受没有?”
贺天然盯住温凉,“作家”没有这段记忆。
“他怎么做的?”他问。
“他说,他不否认对我有好感,而也是为此,他跟我们玩了那个游戏,但是……
他在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他把自己塞进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他说他自己就是——
垃圾。”
“作家”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不知道,对吧?”
温凉仿佛看穿了他一瞬的茫然,但她没停,反而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