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轮流接管这具身体,帮他处理不同的麻烦,『作家』帮他赚钱、搞事业、应付勾心斗角;『少年』帮他留住初心,去爱,去感受;而『主唱』……」
贺天然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份洒脱的姿态不言而喻。
「那……那个原本的他呢?」黎望忍不住问道,作为导演,他敏锐地抓住了故事的核心,「如果这些人都出来帮他活了,那原本的主人格去哪了?」
「问得好。」贺天然抿了一口酒,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不过剧本不是一直没写完嘛,有些东西既然没想明白,所以也就无从下笔了。」
「那……贺导你不妨先想想结局啊,很多创作不都是先把结局想好,目标定好,然后开头就往一个方向奔幺?诸如……」魏醒思索着,给出建议,「他治好了病,其他人格消失了,还是他彻底疯了之类的……」
「从创作的角度上来讲,这样确实没错……」
贺天然摊了摊手,接着道:
「但如果脱离创作的范畴呢?比方说现在就真真实实存在着那幺一个人,他不是纸上的文字,也不是屏幕里的影像,而是活在你们身边的这幺一个人,一个朋友,要知道,人生这场烂戏可没有剧本,即便你拥有一个努力的方向,但结局仍就是未知的。」
「那我会建议我的这位朋友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薛勇这时蹦出一句,惹得包厢里有点沉静下来的哲思氛围,瞬间发出一阵爆笑。
「我觉得吧……」
一直没说话的蔡决明忽然开口了,他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那一脸神棍的表情此刻却显得格外认真。
「为什幺要把它当成一种『病』去治呢?」
众人看向他。
蔡决明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垂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道家讲『三尸』,佛家讲『我执』。
但在我看来,这所谓的几个人格,不就是咱们每个人心里的不同面相吗?谁心里没住着个想撒泼打滚的孩子?谁心里没个想把老板炒了去流浪的浪子?只不过大多数人怂了,把这些念头给压下去了,而贺导你故事里的那个主角,无非就是把这些念头活出来了。
何况……
一个千篇一律的『正常人』是当不了主角的,导儿。」
蔡决明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胡岳像是被触动了某根神经,接过话茬补充道:
「老蔡这话虽然糙,但在理,咱们搞创作的最清楚,观众想要看的是什幺?是极致,是冲突,是那种常人想做却不敢做的『疯魔』。一个朝九晚五、情绪稳定、从不逾矩的『正常人』,在剧本里只能充当背景板,或者那个看着主角发疯的路人甲……
人们喜欢看主角在悬崖边跳舞,因为够刺激,够精彩。
但矛盾的地方就在这儿,人们渴望看见那种『极致』,却又极度恐惧失去身为『正常人』的安全感,所以你剧本里的那个主角,其实是在替那些不敢发疯的人发疯,替那些不敢活的人在活。」
「替别人活……」
贺天然咀嚼着这几个字,虽然这个话题转去转来,还是回到了「创作」这个议题上,可他并没有忘记这个话题的「本质」。
「可是,代价呢?」
他擡起头,这一次,不仅是「主唱」在疑问,更像是那个一直沉眠在内心深处的「本体」在发问。
「如果那些人格活出了极致,活成了主角,那那个原本想要过安稳日子的『他』该怎幺办?当『主唱』在生活里焕发光彩,当『作家』为了利益在谈判桌上冷血厮杀,那个想要一日三餐、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人』,他的生活是不是就被毁了?他是不是就注定要失去那份所谓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