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城中城外,都有哪些神祇鬼怪,明里暗里地投了太平道;又有哪些,曾在暗处帮过黄巾军一臂之力。」
姜亮怔了怔,眉头微蹙。
「爹,这又是为何?」
姜义不答,只擡眼看他一眼,语气平平:
「一来,让你心中有数,知该与谁亲近,避着谁远。」
「二来嘛……」
他话到此处,却忽地顿了。
烛火在风里轻轻一晃,映得他那张脸半明半暗。
「天机不可泄。」
「你且记着,先留意着便是。日后,自有分晓。」
言罢,便不再多言。
姜亮见状,知再问无益,只得深深一揖,将满腹疑惑都压在心底。
那道魂影随即轻轻一晃,化作一缕青烟,在空中盘旋几息,方才淡淡消散。
姜义凝望着青烟散去,眸中却是微微一沉。
说到底,那些趁势而动、投了太平道、暗助黄巾的神祇,也谈不上什幺错。
连那位清净无为的太上道祖都已亲口应允,他们这些天上地下的小神小鬼,顺势而为,也无可厚非。
只是可惜。
这世间的「公允」,从来不是凭对错两字能衡量的。
今日顺势,得些便宜,看似风光;
明日势反,天机一转,怕也得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
这便是天道的秩序,亘古如斯。
与善恶无关,与是非无涉。
念及此,姜义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再多思,缓缓盘膝而坐,双手覆膝,闭上了眼,自顾自炼化体内心火。
祠堂外,风声低回,天色翻覆。
一会儿雨脚轻垂,一会儿又被日光拨散。
院中老槐又抽了新绿,枝头的蝉声一浪接一浪,吵得似夏正盛。
转眼,又是数月。
无论是姜亮偶尔自香火中传回的讯息,还是那些走南闯北的货郎嘴里带来的碎言片语,皆绕不过一个话头。
太平道,真个是应了天时。
那披黄巾的大军,如烈火燎原,势若破竹。
短短数月,八州之地,尽入旗下,且仍在以叫人咋舌的速度,向外漫卷。
虽尚有数郡大城负隅抵抗,但若说这天下大半,已归黄巾之手,倒也不算虚言。
就连这等消息滞后的两界村,也渐渐沾上几分喧嚣。
灵素祠外,老槐树下的凉荫里,常有过路脚夫、歇脚的樵子,说得眉飞色舞。
「黄巾军过山,山里的瓜果山珍,自个儿就熟透了掉下来,犒劳大军!」
「要渡河,那河里的鲤鲫虾蟹,都自个儿往一处挤,搭成一座桥,让大军踩着过去!」
言辞玄妙,传得有鼻有眼,听者皆信。
诸般迹象,仿佛都在宣告。
太平道,天命所归也。
世道乱中带盛,风气竟似欣欣向荣。
那位身在风暴眼中的「大贤良师」,似乎,也是这般认为的。
或许在他眼中,这天下棋局,已成定势;
又或是,他等的那一线机缘,终于到了。
于是,那面早拟未举的旗,终被高高打出。
那一日,姜亮魂影再现祠堂,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不敢贸然启口。
先以神力封绝堂内堂外,香烟停滞,灯焰微凝。
待万籁俱寂,方才以神识传念,将那八个字,一字一顿,送入父亲心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