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动乱,地下岂能安生?
姜亮苦笑着摇头,魂影微晃,像是连那笑都带着几分无奈。
「庙里的光景,也好不到哪儿去。」
「同僚们一个个乱了神,不是伸长脖子瞧阳间的热闹,便是托人打探消息,想知道上头究竟怎幺个章程。」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几分,声气也低了些。
「听庙里的老判官说,往常遇上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地上还没掀波呢,天上早该有消息传下来了。」
「大家伙只要依着各家祖师、先人的旧令行事,便能安稳过关。」
「可这回,却怪得很……」
「天上,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连上头,也不知这世间要起一场泼天的乱子。」
「无旨无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发慌。」
他这一番话,说得阴气都淡了几分。
姜义静静听着,神色不变,只是眼底深处,有光一闪。
「天上不知,地上不安,」
他心头暗叹,
「这局势,怕是要真乱了。」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
莫说那城隍判官等微末神祇。
便是那位始作俑者,南华老仙本人。
恐怕也未曾料到,当年随手点拨、赠下几卷天书的那个便宜弟子,竟真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搅得天下风云,翻作劫潮。
而姜义心头更清楚。
那位大贤良师的野心,怕远不止于「反朝堂」。
姜义不再多想。
只是负手立于香炉前,静静望了片刻,那道虚影犹在香烟缭绕中半明半灭。
「既如此,你也莫要妄动。多看,多听,少言少事,静观其变即可。」
姜亮闻言,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一揖之后,魂影便散,化作一缕青烟,归入香火之中。
祠堂重归寂静。
只是这一次,姜义却未如往常那般,再盘膝坐下。
他转过身,出了祠堂,回到自家屋里,从柜底那只积灰的旧箱子中,取出一壶封得极好的灵梅酒。
那酒,是前些年所酿。
取自后山灵泉,配以屋后灵梅之实。
梅香沁骨,灵气氤氲,一开封,便似有春风穿窗而入。
提着酒,姜义缓缓出了院门,迳往刘家庄子方向而去。
这世道眼下已是风雨将至,若想探些「天上」的消息,最稳妥的门路,早已不是那在城隍庙中当差的小儿了。
刘家庄子,那才是真正「根系不显而深」的所在。
庄子依旧井然。
仿佛外头那天下翻腾的风浪,都绕过了这片安稳的篱墙。
姜义寻着老习惯,绕过花圃与药圃,在后头那片晒药的空地上,见到了刘庄主。
那亲家仍是一身粗布长衣,袖口挽起,神色恬淡。
只是与往年比起来,却添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清亮」。
他本就是精气充盈的根骨,又这几年同着姜家诵经修心,日积月化,这底子,竟真叫他给修回了青春。
华发中已有青丝新生,面色红润,气息沉稳,步履间的轻盈,倒真像比先前年轻了十岁有余。
照此光景,怕是也能在寿命耗尽前,借那一口灵机,破开玄关,窥见「性命双全」之门,由凡入道,从此不再为红尘所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