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衫人影落在身侧,衣袂带尘,神色沉静,正是安顿完村事的刘子安。
刘子安顺着岳丈的目光望下去,只一眼,眉头便皱了。
坑中黑潮翻涌,生机与秽气纠成一团,叫人胸口发闷。
再看姜义,负手立于风中,身形沉如山岳。
眉目平淡,却有一点沉凝,深在眼底。
刘子安跟随多年,这点神情,自然瞧得明白。
这满坑满谷的孽虫,杀之则污地,留之又恐生变。
偏是这等烫手的局面。
他沉思片刻,心头灵光微闪,忽然开口:
「爹,您可还记得那页《调禽法》?」
姜义眼皮未擡,只在鼻腔里轻轻一「嗯」,算作应答。
刘子安目光一转,落在下方那群尚未散阵的灵鸡身上。
它们羽翎带血,神光将尽,却仍死守阵中。
他语声轻缓,却带着一点笑意:
「那页末尾,不是还附着几篇禽类修行的丹方幺?」
姜义这才转过头来,缓缓看他一眼。
夜风掠过,刘子安鬓角微乱,嘴角含笑,眼底那一点亮光,不像提问,倒像在递个早备的答案。
姜义轻声道:「那法子里……莫非还有以蝗虫入药的路数?」
他语气平平,似问似叹。
那卷《调禽法》,说是调禽,其实杂得很。
既讲御禽布阵,也写饲养吐纳,连几味方药都罗列其后。
壮筋骨,清妖气,提灵慧,说得神乎。
只是姜义素来不通丹道,翻过几遍,也就撂在一旁。
刘子安闻言,唇角的笑意浅了又深。
他轻摇头:「专以蝗虫为主药的倒未见过。」
顿了顿,目光却已落向那片蠕动的黑潮。
「只是,」他缓声续道,「那些为灵禽壮骨补气的方子,多半都离不开一个『血肉』。」
夜风掠过,带起他衣角微微一动。
他擡眼,重新看向姜义。
「这满坑的蝗虫,说到底,也都是血肉之躯。」
「况且其中妖虫不少,一身精气,只怕不比山中虎豹差。」
语声不重,却字字带劲。
「既是血肉,便能入药。未尝不可一试。」
姜义不语。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在夜色里静看了他一会儿。
风声寂寂,似连月光都被这份沉默磨得柔了几分。
良久,他方才缓缓颔首,低声道:
「这路子……或许行得通。」
姜义心里,已盘算过一遍。
古今帮近年出了不少好苗子,根骨不俗,心气也稳。
若这法子真能行,倒正好拿来让他们摸摸丹道的门槛。
天师道里常说,炼丹亦修身。
以天地为炉,采万物为药,温养一息真炁。
这一条路走得顺了,比打熬筋骨、吐纳练气还要来得稳妥些。
少了戾气,也少了伤病。
只是,能走这条道的人,通常非富即贵。
丹炉中烧的,从不是柴炭,而是实打实的金山银山。
修为越高,丹方越珍奇,药材越贵重。
寻常人家,就算掏尽家底,也不够塞那无底洞。
姜义目光一转,再落向那片蠕动的黑潮。
先前还觉棘手,如今再看,却是另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