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浊分五脏,凉羌相会

两界村登时乱成一团。

瓦片碎裂,梁木折断,声声迸作,夹着妇人的惊呼、孩童的啼哭,织成一片。

早些年听了劝,肯下力气加固过屋舍的人家,此刻也不过是掉了几片瓦,墙上添了几道裂纹,人倒安然。

可那些心存侥幸的,或是囊中羞涩的,一下便吃了亏。

半边屋墙轰然倒塌,将一户人家的屋子砸得稀巴烂,尘土扬起,遮了半条道。

好在震前已有预兆,人多在院外,逃得还算及时。

只几人躲闪不及,被飞石砸中手脚,血流不止,却都还喘着气,未出人命。

尘埃未定,空气里已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断木的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姜义的身影,已行在这片狼藉之中。

他神色如常,既无惊惶,亦无怒意。

只是那双眼,比平日更沉。

路过一处塌了半边的院墙,姜义停了停。

墙根下,一个汉子抱着腿闷哼,脸上灰泥与血迹混成一色。

他瞧了一眼,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随手掷了过去。

「先敷上。」

语气平淡,像是吩咐,又似随口一句。

再往前走,遇见个妇人,正抱着自家门槛号啕。

他也只是安稳劝道:

「人没事,便是万幸。哭完了,还得收拾屋子。」

他心里明白,此刻这光景,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

天要动,地要摇,这等事,不是他一个凡骨血肉能拦得住的。

能做的,也不过是替伤者留一瓶金创药,替失屋的人搭几根梁,

再将那些尚能撑起的墙角,用新伐的木料一点点加固,一遍遍夯实。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传闻听得多了,妖魔鬼怪的故事也不算少。

可那些,总归还能跑,总归有个盼头。

唯独这脚底下生出来的祸事,是真实的,避也避不开,逃也逃不脱。

天下虽大,又哪有一方净土,能教人安生?

与其把心思耗在「逃」字上,不如多备几根木料,多和几担泥浆,把脚下这一方地,再筑得结实几分。

半日过去,那股惊魂未定的气,也渐渐散了。

村里哭喊声止了,换成叮叮当当的收拾声。

那声音不大,却透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与倦意。

姜义信步走进祠堂。

这地方倒是结实,梁上落了些灰,香炉歪在供桌边,除此之外,竟没见什幺大碍。

不多时,姜亮那缕神魂便现了出来。

他身形淡淡,立在香雾后头,像是旧梦里的人。

姜义目光在牌位上一掠,语气平平:

「外头可有什幺新消息?」

姜亮上前一步,低声回道:

「昨儿那一阵,动静最大的,是凉州那边。听说有好几个镇子,直接给震塌了。」

他比划了一下,又道:

「长安、洛阳这些地儿,这回倒只是晃了晃,没出大事。」

姜义缓缓点头,那神色静得看不出半分起伏。

「先前帮着安抚流民的李家伙计,如今人在哪?」

姜亮脸上露出几分笃定。

「爹放心,那些人本就没撤远,一直屯在左近几个镇上。昨夜地动,他们怕是连夜就起身了。」

「此时只怕都到了灾处,生火的生火,搭棚的搭棚,该忙的都忙,不会乱。」

这话说得井井有条,显然早在心里盘算过。

姜亮顿了顿,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几分:

「羌地那边,如今已算稳住。再往外扩张,不过是些水磨功夫,一时半会儿吃不下。」

「锐儿在那头,倒显得有些闲了。」

他擡起眼,小心试探着姜义的神色。

「您看,是不是让他回凉州一趟?亲自出面,安抚人心。」

姜义没急着答。

他伸手掸了掸供桌上的香灰,灰末轻散,飘在空气里。

人信神,总得有个念想。

得见得着,听得着,心里才安。

真要哪日给姜锐立个生祠、塑个金身,也得先有个模样。

不然底下那些泥瓦匠,怕是连从何处下手都不晓得。

他收回手,指尖在袖口上一揩,拭去那点香灰,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让他去罢。这些事,你心里自有数,照旧操办。」

话音一转,带了几分闲适:

「我正好也去问问你那儿媳,看她是个什幺打算。」

得了话,姜亮自是应声,神魂一晃,化作一缕青烟散了。

姜义在堂中又立了片刻,才转身而出。

出了祠门,那股香火混着陈木的气味,便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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