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一来,头一步,总是零零散散求神拜佛,做几场不咸不淡的法事。
若不见效,便得动真格。
开大坛,请高僧,甚或天子下罪己诏,昭告天下。
听说有些地方,还会在丰年供养残疾之人,待到旱年,便将其擡上山顶,任烈日曝晒,以求上苍怜悯。
如此折腾一番,若天上仍滴水未下,那便是神佛不给面子。
人心里的敬畏,也就要转成怨气。
于是,第三步自然而然。
砸龙王庙,推雨神祠,把那些泥胎木偶拖出来,丢在毒日头底下晒,问祂们为何光吃饭不做事。
外头的大城,如今大抵也快走到第二步。
两界村这弹丸之地,却没那许多繁文缛节。
村里没个能下罪己诏的大人物,村里又被古今帮暗暗压着,不曾闹出全村跪求的场面。
于是省了中间的周折,径直一步,便跨进了这第三重境界。
求神,不成。
骂神,便成了最后的念想。
姜义如今是村中长者,素来有些威望。
一路走来,但凡遇见个乡邻,总要停步,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姜老」。
也有熬不住的,凑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希冀,低声打探:
「姜老,您见识广,这天……到底是怎幺了?可有法子救救咱们?」
姜义每每只是擡眼,看一眼灰蒙蒙的天,那干得仿佛要冒火星子的天。
然后轻轻一叹,拍拍对方的肩膀,语气里带几分无奈:
「天无绝人之路。再熬一熬,总会有转机。」
话虽如此,转机何处,他却只字未提。
于是,那人眼里的光亮,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叹口气,又缩回墙角。
这一幕,姜义一路上已见了七八遭。
众人的失望,他收在眼里,却只是默然。
就在这时,一缕清凉如水的神意,自祠堂方向悄然拂来,不染烟火。
姜义脚步微顿。
须臾间,一道淡青影子自祠中飘出,几次闪烁,已凝成姜亮身形,悄无声息落在面前。
村人凡眼,自看不见这般神魂之态,倒也省得遮掩。
「爹。」姜亮点头,神色里带几分肃然。
姜义负手而立,并未作声。
「问过了。」姜亮言简意赅,「兜率宫那位刘家老祖传了话下来。」
说到此处,略一停顿,嗓音忽转,学得惟妙惟肖:
「两界村这等弹丸之地,无人上心。只是……莫要声张。」
姜义闻言,紧绷的嘴角,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些。
这些日子按兵不动,将那瓶湖水扣在手里,任村中愁云惨澹,等的,便是这一句。
他轻轻一点头,旋即转身,长长叹了一口气,冲着方才围上来的几位乡邻,擡了擡下巴:
「唉……实在不行,把各家的井,再往下挖挖罢。」
此言一出,那几张脸上的兴头登时塌了,皆如霜打茄子。
有人忍不住嘀咕:「姜老,这法子早试过了。我家那口井,前儿又掏下去三尺,水影都没见一个。」
姜义却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
「此一时,彼一时嘛。地底水脉,与天上云头一般,也是会走的。此处不出,不代表彼处也绝。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坐着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