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才嘿嘿一笑,不见外地伸手拈起一块灵果干。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便送入口中,咀嚼之下,眼中那份惊喜更浓。
几枚果干落肚,腹中暖意渐生,那青年水神的话匣子便也松快了。
他自顾自又斟上一杯茶,一仰脖子饮尽,像是要借这股热气,把满腔的怨气一并冲下去。
「说起来,我来这鹰愁涧,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姜义顺势含笑,温声一问:「哦?怎个说法?」
青年水神像是逮着了个倾诉的耳朵,立时挥手,声音压低,却压不住那股嫌恶:
「还能为何?这黑水潭底,镇着一条遭天罚的孽龙!隔些时日,天刑一落,他便在水底死命折腾,搅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你说,这日子还怎幺过?烦煞人也!」
老翁在一旁轻咳两声,声音不大,却正好敲在人耳鼓里,意在提醒。
可那青年正说在兴头上,又或是怨气横胸,竟当真半点没听见,只自顾自抱怨下去:
「原本我守着这涧水,虽清苦,却也安稳。平日渡些百姓牲口过涧,替山下百姓消灾祈福,多少积些阴德香火。」
「谁曾想孽龙来了,不止扰乱四邻,时常上来惊人夺畜,连我渡人的筏子都要来冲散,只为偷吞那些牲口!半点情面不讲,分明是把我当成了摆设。」
老翁见他拦不住话头,只得偷偷觑了姜义一眼。
只见这位客人依旧面色平和,似笑非笑,仿佛听得只是山中风雨,并不放在心上。
老翁心下这才松了口气,干脆拈起一枚果干,埋头细细咀嚼,任由青年水神絮絮而谈。
水神越说越是惆怅,说到最后,只望着天边的浮云,重重叹了一声:
「唉,再这幺闹下去,莫说积阴德了,山下百姓只怕连我这点香火都不认。到时候,怕是连庙宇都要被推了去哟。」
言罢,他神色愁苦,连手里的茶水,也似乎淡得没了滋味。
见那青年水神一副怨天尤人的神情,倒惹得姜义来了几分兴致。
他提壶为其续满茶盏,语气温润:
「听尊神这一番话,不知是何机缘,落得守这方水土?」
青年水神显然没半点防备。
或是灵果吃得顺心,或是胸中郁气实在压久了,闻言只是一叹,神色间多了几分落寞:
「说来也算命苦……」
他挥了挥手,目光空茫,像不愿去触碰的旧事:
「早年我只是山下的凡夫俗子,一脚踩空,跌进了这涧,被水鬼拖去做了替身。」
「成了鬼,日日在那冰冷黑水里泡着,只盼着再逮个倒霉人,好把这身枷锁卸下。可……终究下不去那只手。」
说到此处,他自己先笑了一声,那笑意却酸涩:「害不了人,反倒看见失足落水的,忍不住推一把,把人送回岸上。」
「年头久了,山下人或是听了些传闻,竟在涧边立了个小庙,烧香祈愿。香火聚拢,阴魂凝实,这才稀里糊涂地,从一个落魄水鬼,熬成了个水神。」
姜义听到此处,方才恍然。
原来他这一身狼狈,发髻里氤氲的水汽,衣角未干的湿痕,竟不是方才孽龙搅弄出来的。
而是他这神位根脚,本就是个落魄水鬼。
这番来历,姜义心下若有所思,面上却不显分毫。
他只端杯与二位社神共饮,又顺势闲话起山川旧闻。
茶烟氤氲,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
那鹰愁涧中惊涛骇浪的声势,渐次平息,只余水流沉闷的回响。
青年水神竖耳听了半晌,见确是安定了,方才重重吐了口气,似是卸下一副千斤担子。
他起身,对二人一拱手,带着几分歉意:
「闹也闹完了,我得去岸边瞧瞧,可有被冲垮的地界儿,就不多陪二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