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没再硬撑,依他所言,先吞了丹药,又取出那枚「静心符」,轻轻按在了眉心。
符甫一贴上,便化作一道清凉之意,似空谷幽泉,顺着她的经脉缓缓流淌。
先是镇住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刺痛,再徐徐引导着体内乱窜的灵气归于本元。
直至那缕几欲崩溃的龙力,也被温柔地抚成了细浪,缓缓收拢于丹田气海。
她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脸颊上投下一弯小小的阴影,宛如一柄拢月的小扇,将所有的疲惫与酸楚都静静地藏了起来。
整个人便如一尊沉在夜色中的玉像,被潮声一点点洗去尘埃,坐在那里,不语不动,亦不再挣扎。
姜锋没走。
他只是抱着剑,倚在不远不近的另一块礁石边,像夜里凭空多出来的一道影子。
人影未动,眼也未曾往那处多看一眼,只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月光把大海洗得一片亮白,一层层的浪头不知疲倦地推涌过来,又一层层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风急,浪起。
恰如他此刻的心底,也并不如何平静。
「龙女」这两个字,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子,自万仞高空悄然投下,直直砸进了他的心湖。
水面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时半会儿,竟难以平复。
原来,她竟是那样的出身。
他盯着那片在月下泛着冷光的浪尖,心绪翻涌,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惊讶,有几分谜底揭开的释然,还有一缕连他自己都未曾说出口的……挂念。
夜,就这幺一点点深了下去。
……
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云破雾,给微澜的海面铺上了一层淡金。
小白缓缓睁开了眼。
一夜吐纳调息,她脸上的苍白已褪去大半,眉宇间那股郁结之气也散了,反倒泛出些许莹润的水光来。
那双眸子清清亮亮,不再结着寒霜,仿佛真被这天光海色洗过了一遍。
视线一转,便见不远处,姜锋仍旧抱着剑,倚着那块礁石站着。
鬓角沾了些清晨的露水,衣角微湿,整个人像是从昨夜到今晨,连姿势都未曾换过。
她轻轻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声音比昨夜低了些,也柔了些:「多谢。」
这声谢,没了戒备,倒像是从潮声里泛出来的一点暖意。
姜锋闻声睁眼,先是看了看她,又擡眼望了望那抹愈发明亮的天光,唇角竟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客气。好些了?」
「好多了。」她点点头,从眉心取下那枚已然黯淡无光的玉符,双手递了过去,「此物……还请你代我还给前辈。」
姜锋接了,随手揣进怀里,另一只手又往袖中一摸,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喏,山下坊市买的。」
他将那油纸包递过去:「就这家胡饼还能入口。先垫垫肚子,别再空着身子硬熬。」
小白怔了怔,望着那还带着点余温、用粗糙油纸胡乱包着的胡饼,又擡眼看了看对面那人。
那张脸在晨光里半明半暗,轮廓分明,有些陌生,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姜锋见她不动,也不多劝,只自顾自拆开纸包,掰下一块,随口咬了一口,咀嚼的声音里带点含糊不清的意味:
「不吃?那可就没了。」
小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终究还是伸出素白的手指,拈起一块。
饼有些硬,边角烤得微焦,齿间咬下去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粗粝的麦香混着些许盐粒的咸味,在舌尖上慢慢地化开。
这些年,她何曾吃过这般凡俗的食物,滋味是陌生的,却……并不讨厌。
于是,两人就这幺一前一后地站着,在晨光与海风之间,一言不发地啃着胡饼。
阳光一点点爬上海面,天边金线流转,将潮声与浪影都染上了暖色,像给这方天地镀上了一层不动声色的柔光。
气氛静得出奇,只有海风与浪涛声,在耳边来来回回地唱着。
最终,还是小白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像是在问自己:
「你……都知道了?」
姜锋「嗯」了一声,将最后一口胡饼咽下,顺手拍了拍掌心的碎屑,语气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听我师叔提了几句。定海明珠。」
小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像天边刚亮起的光,又被流云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