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可以一直单身,日子过得潦草,但就像湖岸的芦苇茂盛。
可以在八年后梳着油头带着金丝眼镜,活像个精英人士。
也可以一直开着那辆福克斯小车乱逛,车的中控台上有一只只属于他的妙蛙种子。
张述桐仍不明白这些年他在折腾什么,老宋理解自己,可自己却从未理解过老宋。
直到他彻底折腾不动了。
张述桐又想起他那个牧羊犬与羊的比喻,当初觉得把自己比作牧羊犬是说自己是狗、骂的够隐晦,但男人自己何尝不是呢,他的父母在异乡,恋人已经离世,一个人在小岛上教书,没有朋友,社交很少,最大的消费是请自己几个死党吃饭,最大的娱乐是窝在宿舍里看球,最熟悉的东西是小车里的离合与档把。
其实这个男人才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吧。
张述桐不明白他在苦苦寻觅什么,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这种自我放逐的人生,可从前有些话你没有说也没有问,想开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护士小李突然跳起来,张述桐心里跟着一跳,只见对方指着显示屏:
“坏了,心率怎么又下来了!”他看眼外面的湖面,脸色难看道,“最少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到医院,还没考虑路上堵车,今天可是周六,市里没下雪,人民医院在市中心……”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全看他的求生意志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述桐默默地点点头。
等渡船终于靠岸,他早已骑上摩托车,张述桐已经八年没有来过市里了,尽管记得很多标志性建筑,却不敢说轻车熟路。
他捏住刹车,另一只手故意拧动油门,引擎轰鸣,周围人纷纷侧目,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没人敢拦一个这个年纪骑着摩托车的小伙子,何况他连头盔也没带,脸色冰冷得吓人。
几乎是栈桥放下的那一刻,他手指一松,摩托车如箭矢一般射出,张述桐驾驶着摩托驶出一条直线。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职责,那就是在前面开路,他与救护车很快驶到市区,果然有些堵。
天色已经黑了,高楼大厦构成的钢铁森林里,车影如流、灯火如织,大大小小的光晕交错在眼前、斑斓朦胧的一片,救护车的紧急鸣笛也很难开辟出一条道路,他对这个局面早有预料,骑车穿过车辆的缝隙,挨个去到车窗前和驾驶员招手。
他手臂摆动,嘴里高喊,有人注意到后方的救护车便让开位置、有人降下车窗大骂他赶着投胎:“催个屁催,没看到前面有车,死不死关我屁事!”
还有人根本连窗户也没降,甚至连头也没扭。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为救护车开辟出一条道路。
他不知道是能争取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张述桐能为自己的老师做的只有这些了。
等终于赶到医院他的脸已经失去知觉,张述桐撑好车子,转身跑到救护车前面,好在岛上的医院跟这里提前联系好了,几名医护人员早已站在门口等候。
小李招呼众人抬起担架,张述桐跟在他们身边,一路跑进医院的门诊楼,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大厅,一时间有些茫然,这里比岛上的医院大了无数倍,光线明亮,宽敞得像栋商区里的写字楼,张述桐已经太久没来了,而电梯已经满员,他又匆匆去寻找楼梯,一步三个台阶,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
其实小李告诉他不用这么急,只要老宋安全抵达医院,起码能先保住半条命,至于剩下那半条当然听天由命,可张述桐一定要看着他进了手术室才能安心,手术室的金属门再次合拢,上面的绿灯变为红灯,接下来是市医院的医生与护士们的战场,小李反倒清闲了,招呼他去服务台要杯热水喝、坐下喘口气。
“才五点四十,还多亏了你骑车,不然六点够呛能到,你老师后半程的状态很差,真要拖到那时候真就不好说了。”
小李总算松了口气:
“我先去给主任打个电话汇报一声,对了,我记得你当时在走廊上打针是吧,发烧还是感冒?先坐下歇会,你老师那边急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