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南平城内有名的年轻秀才,卢川宁无疑是新思想最容易感染的群体。
《光复新报》几乎成了他每日必读的精神食粮。
从剖析世界列强的野心,到介绍浅显的格致常识。
从解读变幻莫测的国际局势,到实时报导光复军在各条战线的进展……
这份报纸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让他逐步接受并深深认同了秦远所倡导的看待世界、看待国家命运的全新视角。
然而,他的父亲卢继亮,身为举人功名,亦是南平县内经营着数家商铺、拥有不少田产的地方乡绅,对光复军始终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那不过是一群迟早会被朝廷天兵剿灭的跳梁小丑。
但此刻,卢继亮凝视着江面上那支纪律严明、目标明确的舰队,嘴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轻易说出否定的话语。
这支军队所展现出的风貌,与他早年避祸江西时见过的、那些军纪涣散、形同匪类的太平军,截然不同!
这是一支有着明确政治纲领、严明军事纪律和高效执行能力的武装力量!
「福州……怕是危矣。」
卢继亮没有直接回答儿子带着些许挑衅意味的问题,只是将满心的忧虑,投向了闽江下游那座此刻必然已风声鹤唳的省城。
光复军拿下南平,控扼闽江上游,顺流而下直取福州,已是箭在弦上。
「爹,」卢川宁的眼中却闪烁着与父亲忧虑截然不同的憧憬光芒,「光复军在《光复新报》上明确说过,待攻克福州,便要在省城开办新式学堂,教授格致、算学、外语,甚至泰西的政经律法!到时候……我能去报考吗?」
他年方十六,天资聪颖,三年前便已考取秀才功名,本是今科乡试的有力竞争者。
然而,席卷福建的战火,无疑已中断了这条传统的科举晋身之路。
「川宁!」卢继亮猛地转头,声色俱厉地警告道,「我允你看报,是让你知晓时局变幻,明辨利害,不是让你动这些大逆不道的心思!」
「光复军办的学堂,那是逆匪巢穴!你也敢去沾染?那是要掉脑袋的,甚至会牵连全族!」
卢川宁并未被父亲的疾言厉色吓住,反而争辩道:「爹,新学堂学的是经世致用的新知识,探寻的是富国强兵的真学问,我又不是要去投军从逆。」
「光复军气象一新,福建全省落入其手恐怕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为何还要固守旧念?」
卢继亮今年不过三十七岁,远非那些冥顽不化的老朽,并非完全不能接受新事物。
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凝重地看向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语重心长:「川宁,你记住,你是我们卢家的长子长孙,家族的希望系于你一身!」
「旁人或许可以观望,甚至可以投机,但唯独你,绝不能与光复军公然扯上关系!」
卢川宁却试图用理性分析说服父亲:「爹,局势都这幺明朗了,你难道没看到吗?」
「您也看到了,如今在这福建境内,还有哪一支清军能抵挡光复军兵锋?福州一旦易主,与建宁府的光复军主力东西夹击,困守福宁的十万清军粮道断绝,败局已定!」
「清廷……还有能力、有余暇在福建恢复科举吗?」
「即便勉强恢复了,那些寻章摘句的八股文章,于眼下救亡图存的大业,又有何益?」
他越说越激动:「统帅在报上说得再明白不过,欲光复华夏,驱逐鞑虏,不仅需要战场上的刀枪火炮,更需要造就通晓世界、掌握实学的新式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