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挣脱束缚,略显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冠,脸上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悲壮神情。
他来到秦远面前,拱了拱手,义正言辞地大声道:「统帅!学生读过您在《光复新报》上的雄文,知晓您以『光复华夏、驱逐鞑虏』为志,对清廷弊政深恶痛绝!」
「然,学生不解,既如此,为何统帅掌权建宁之后,所行之事,与您所言大相迳庭,竟行酷吏之举?!」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脸色皆变。
江伟宸更是怒目而视,几乎要再次上前拿人。
秦远面色却依旧平静,擡手虚按,止住躁动的护卫,淡然问道:「哦?酷吏之举?此言从何说起?」
那书生见秦远并未动怒,胆气更壮,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统帅明鉴!光复军初入建宁,确有安民之举,学生亦曾感佩。」
「然,自月前颁布那《完粮纳税新章》以来,贵军下乡吏员,如虎似狼,搅乱我地方运行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税赋旧制,逼迫乡绅纳重税,动辄以『抗税』之名,拘捕良善,甚至……甚至抄没家产!」
「此非酷吏,何为酷吏?!这与清妖横征暴敛有何区别?!」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乡绅乃地方基石,历代皆享优免,如今却遭此劫难,百姓亦惶恐不安,长此以往,民心尽失矣!」
听见这话,秦远就知道这书生就是个蠢人,不知道被谁鼓动着过来送死的。
「哼!」江伟宸再也忍不住,冷笑道,「统帅,跟这种迂腐蠢人啰嗦什幺,定是那些被查了帐、罚了款的劣绅派来搅混水的,绑了送交军法处,关他几天就老实了!」
秦远却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伟宸,若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下狱,那不正坐实了他口中『酷吏酷政』的说法了吗?」
他转向那书生,淡淡道:「你说我施行酷政。那我问你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种田纳粮,缴纳税赋,是不是自古皆然的道理?」
书生一愣,下意识回答:「是……是自然之理。」
「那好。」秦远步步紧逼,「有田者纳税,是否天经地义?」
「是……」
「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此乃最基本的公平,是不是?」
「这……」书生语塞,感觉掉进了对方的逻辑陷阱。
秦远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我光复军的新政,核心便是如此:田多者多交,田少者少交,无田者不交。凡我军属家庭,还可享受赋税减免。」
「我且问你,这『公平』二字,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酷政』?」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书生:「你是不是觉得,以往那些田连阡陌的大户,可以凭藉功名、权势,享受优免,甚至将税赋转嫁给无地少地的佃户,才是『善政』?」
「而我如今要让他们按实有田亩纳税,断了他们盘剥百姓的财路,便是『酷政』?」
书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自古……士绅优免,乃是朝廷体恤……亦可稳定地方……」
「稳定?」秦远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冷,虽未提高音量,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你说的稳定,就是让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就是让千百年来,绝大多数人永远被极少数人踩在脚下?」
他踏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书生不由自主地后退:「我告诉你,我光复军起事,要推翻的,不光是骑在我们头上的满洲贵族,更是要推翻这数千年来的不公!」
「就是要改一改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
「我这个道理,很简单,就是公平。」
秦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这个道理,用嘴跟那些习惯了特权的人讲不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屏息凝神的教导团士兵,扫过程学启,最后落回面如土色的书生脸上,语气平淡得可怕:
「那我就闭上嘴,用我光复军手中的刀枪,去跟他们讲!」
这话里面的内容杀气腾腾,纵然是这书生,如何能听不出来。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统统帅,你你这是要杀多少人啊?」
秦远呵呵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杀多少人?那得看,有多少人,不愿意讲我这个『公平』的道理。」
「若他们认我这个道理,乖乖按章纳税,那我自然以礼相待,一个不杀。」
「若他们觉得,可以仗着有些田产,有些势力,或者指望南宁府那十万清妖,就不认我这个道理……」
秦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就杀到他们认!」
「杀到他们明白,在这光复军治下,公平二字,比他们的田契、他们的特权、他们的幻想,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