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湄儿足尖点地时轻如落絮,旋身转圜时快若流风,剑随身动,身随剑走,整套剑势舒展开来,便如惊鸿掠水。
院角,赵楚生双手拢在袖中,目光胶着在那片翻飞的剑影上。
他指节上的老茧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底的一枚硬物。
那是一枚青铜符牌,符面刻着古篆的「墨」字,正是秦墨巨子的信物。
谁能想到,这个眉眼平凡、连说话都带着几分腼腆的年轻人,竟然是执掌秦墨一脉的当代巨子?
他站在那儿,就像一个普通的、憨厚的手艺人,看着舞剑的罗湄儿,神情也是木讷的。
似乎,他不仅看不出门道,就连热闹都看不出来。只是,他目光深处,却分明是一个技击行家看门道的掂量。
罗湄儿的每一次剑势转换、每一步重心挪移,甚至每一次出剑的时机,都能被他精准捕捉甚至预判。
他常常早罗湄儿刹那,手指在袖间如叩击节拍般捺在墨符上。
墨门三分之后,显学之争从未停歇,但分岐主要体现在他们的治世理念上。
武功一道却是齐、秦、楚三派墨家弟子全都要学的必修课、基础课。
淬体、练技、修心,方为墨者,缺一不可。
赵楚生身为秦墨巨子,于武道上自然是一位大行家。
在他看来,罗梅这路剑法看似轻灵,实则藏着极深的根基,劈挑点刺,力透剑身却不显刚猛,挥转之际余劲如绵,分明是得了名家真传。
赵楚生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暗自点了点头。
「铮!」随着赵楚生这一指深深捺下,清越的剑鸣收尾,长剑稳稳归鞘了。
罗湄儿从腰间抽出汗巾,擡手拭去额角薄汗,转身看向院角,眉眼弯成月牙:「赵兄,看了这许久,我这三脚猫功夫怎幺样?」
赵楚生一脸老实人的憨厚笑意:「我就会抡锤子打铁,哪懂什幺剑法?只觉得……只觉得看得人眼睛都亮了,特别好看。」
「噗嗤」一声笑,罗湄儿将汗巾往腰上一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也是,问你纯属白问。」
经过昨夜「春晚」的一番接触,两人已褪去初见的生分,熟络多了。
罗湄儿告诉赵楚生,她已经听说了,赵楚生那位同门杨灿,如今已经不是丰安庄主,而是升任于阀长房大执事了。
赵楚生听了很高兴,他想着既然这幺近,那今天就去凤凰山庄拜访,以确定杨灿此人是否是他的同门。
如果确定了杨灿的身份,那就对他好好考察一番,若此人是个可以托付的,就把秦墨一脉交托到他的手上。
赵楚生这性格,是真的干不了这领袖的活儿,对他来说,这个巨子当得痛苦极了。
他唯恐秦地墨者这一脉,因为他的无能而断绝在自己手上,所以他是真的迫切想要找到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同门,交卸这个重任。
「走亲访友得等年初二,初一登门不合礼数。」罗湄儿点拨了这个不谙世故的老实人一句,赵楚生这才捺下性子,决定再等一天。
而罗湄儿则趁热打铁,提出要随他一同前往凤凰山庄。
罗湄儿说,她的仇家就在天水一带,但具体在哪,却并不清楚。
赵楚生的这位同门既然是于阀家的大执事,想凭和赵兄的交情,拜托杨灿帮忙查找。
赵楚生此时还不确定杨灿是否真是他的同门,却能看出罗湄儿对诽谤她清誉的那人极为痛恨。
赵楚生是反对以暴制暴的,便想着可以趁此机会,慢慢劝她放弃复仇的念头。
若是劝不动,等确认杨灿身份后,还可以请杨灿这位同门帮忙,谎称罗梅的仇家已经远走他乡,以避免一场血光。
就这幺着,连与人稍显亲近都浑身不自在的赵楚生,硬是克服了心结,点头应下了。
他却不知,罗湄儿口中的仇家,正是他要去验证身份的杨灿。
在罗湄儿的打算里,凤凰山庄是于氏一阀的根基之地,想潜进去并不容易,要在偌大一个山庄里找到那个杨灿尤其的麻烦。
可若借着赵楚生「同门故友」的由头,她就能堂而皇之地站到杨灿面前。
到时候,她先义正辞严地痛斥一番此人造她谣毁她誉的无耻行径,再一剑割了他的舌头!
然后她就挥一挥衣袖,飘然远去,这是何等快意的侠客行径。
两人各有打算,小算盘那是打得噼啪作响。
不过,要在大年初二登凤凰山的,可不只有他们两人。
上邽城另一家客栈里,也有两个在正旦佳节奔波于途的旅人。
这两个人,一个叫邱澈,一个叫秦太光,都是四旬上下的中年人,他们是齐地墨者,奉齐墨巨子之命而来。
墨门三分,齐、楚、秦。
虽然三派分支是用地名做区分,却并不是说,信奉这一学说的就只有当地人。
而是因为这一学说的诞生地在那里,就以此做为该派学术的命名了。
齐墨擅长理论辩说,早年也曾效仿孔子周游列国,想以「兼爱」「非攻」之说游说君主。
可「独尊儒术」的浪潮席卷天下后,儒家已在中原站稳脚跟,齐墨学说渐渐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