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灿正捧着一盏月白釉暗纹茶盏,身上一件紫青色暗绣云纹的绫罗袍,整个人陷在铺着雪貂软垫的圈椅里,手肘搭着扶臂,姿态漫不经心。
偏生他那双眼眸沉静如渊,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俊朗,看得人心尖发烫。
稀饭,真是越看越稀饭。
两个姑娘心里头甜丝丝的泡泡一串串地往上冒,连耳尖都泛起了薄红。
杨灿却没留意她们的心思,还在努力凭他的眼力做个分辨。
他特意嘱咐过,二女今日着装不许有半分差异。
所以,此刻这对小姊妹皆是双环垂髻,发间各簪一朵珠花。
同是交领窄袖的玉色小襦,外罩石榴红的撒花锦裙。
脚下一双墨色软缎筒靴,也是一模一样。
衣着打扮一样,眉眼身段全然无异,就连她们颊边那抹羞怯的绯红都如出一辙。
杨灿啧啧称奇之余,不由得大为欢喜,好,很好!
此时,杨灿的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预设的场景:
夹壁墙内,朱砂抱着早已做好各种细节准备的男婴,指尖悬在秘道开关上。
产房内,胭脂在柳氏、陶氏身旁侍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柳氏接生后,第一时间确认婴孩性别,并向胭脂示意。
若为男,胭脂轻叩板壁一声,便去帮忙。墙内,朱砂转身就走。
若为女,胭脂轻叩板壁两下,朱砂打开秘道。
柳氏在陶氏配合下迅速剪扎脐带,递给胭脂。
朱砂抱着孩子走出秘道,胭脂进入。
两姊妹错身而过,无需言语,无需交接,只消一进一出,秘道随之闭合。
想到此处,杨灿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轻轻吁出一口浊气。
「胭脂、朱砂。」
「在!」两人齐声应道,声音脆生生的。
「从今日起,你们要去熟悉一处地方,熟练一件……很简单的事。」
杨灿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郑重。
这对小姐妹的身契都在他手中,他就是这对小姊妹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绝无背叛的可能。
更何况相处日久,他又怎会察觉不出什幺?
一见他便嫩颊泛红,眸光发亮,眼底那藏不住的倾慕,少女怀春嘛,像谁看不懂似的。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头仍然压着一股说不出的紧张。
并非信不过参与这一计划的所有人,而是此次行动的凶险,丝毫不亚于当初在旱骨滩,他踏入索缠枝喜帐的那一刻。
几个月前苍狼峡的险情,与之相比反倒算不得什幺了。
那时何有真用调虎离山计将他诱去,张云翊等人突袭府邸,他虽使尽浑身解数应对,却始终留有一条退路。
他在外面,真到了绝境,尚有逃生的机会。
但这一次,是在凤凰山庄,一旦事败,旁人或许尚有转圜余地,他却必死无疑。
巨大的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裹住。
可奇怪的是,这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到了最后竟化作一股莫名的兴奋,让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你们跟我来。」杨灿放下茶盏,茶盖与杯沿相触,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此刻无需避人耳目,他要大大方方地带她们去后宅。
青梅夫人召来自己的贴身婢子筹备产房事宜,这不是理所当然幺?
一出房门,庭院里的景致便撞入眼帘。
半墙红梅开得正盛,艳红的花瓣顶着细碎的雪沫,在晨光中艳艳如火。
白的雪,红的梅,褐的枝,青的墙,浓烈的色彩,让他的心情愈发激荡。
万事俱备矣,只欠……
……
距正旦仅剩四天了。
这会儿还没阴历阳历的分法,正旦便是天下人守着的「春节」,连鸡鹅山的风里,都飘着年节将近的暖味儿。
于阀的这片产业占了半座山,既是果园又是禽蛋基地。
坡上的果林早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蓝的天,山坳里的禽棚却热闹得掀翻了顶。
挑着肥硕禽畜的汉子们往来穿梭,屠宰时的闷响、放血的嘶声、滚水烫毛的滋滋声混在一处,成了年节最实在的序曲。
刚褪净毛的鸡鸭鹅被串在两棵老果树间的长绳上,起初还冒着乳白的热气。
不消半个时辰,就冻得硬邦邦的,油光水滑的皮色在冷光下泛着瓷实的亮。
这些都是要送上山给主家过年用的。
小寡妇兰珠正领着几个鲜卑妇人翻晒东西,竹匾里的干蘑菇泛着深褐的光,架在绳上的肉干泛着油星。
她指尖捻起一片蘑菇,抖掉细沙,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往年这时候,帐外早堆起半人高的柴禾了,就等着夜里点篝火,杀牛羊祭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