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他婆娘王氏的嗓门像扯破的锣,指桑骂槐地喊:“有些人就是没出息!
你瞅瞅程大宽家的,现在穿的是啥?戴的是啥?走在村头,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瞎嚷嚷啥!”亢正阳怒声道:“我是部曲长,得听阀主调遣,能说走就走?”
“部曲长算个屁!”王氏“眶当”一声扔了菜盆,从屋冲出来。
“跟程大宽的差事比,你这官儿连屎都不如!人家跟着杨城主去上邽城才多久,他婆娘就穿绸缎戴金银了。
走在村子,你看给她牛气的,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再看看那些没出息的男人,嫁了这种男人,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亢正阳怒了:“程大宽好,那你跟了程大宽去啊!”
“歙,等他再回村儿我就去,我去偷汉子,看谁做个贼王八。”
亢正阳气的呼呼直喘,猛地站起来:“我捶死你!”
王氏把胸一挺:“来来来,你捶,你捶,让你三个儿子全都成了没娘的娃儿。”
亢正阳被她操得直往后退,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王氏道:“你儿子小,可你那几个兄弟子侄,哪个不是身强力壮的?
你把部曲长让给他们咋了,难道还委屈了谁?
再说了,杨城主难道就不是阀主的人了?
你去给杨城主做事,就不是给阀主做事了?
你没看见老辛又回来了吗?人家就是去找拔力末招人的。
要是没有阀主点头,他能来这儿招人?”
王氏越说越激动:“那他能招别人,就不能招你了?
人家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这时候不去,难不成等别人都发达了才去?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亢正阳被戳得后退两步,心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想想程大宽要是回村儿来,这狗东西终于又压了自己一头,肯定得跟他显摆。
再想想这婆娘说的也有道理,阀主分明在重用杨灿,自己若是请求调到杨灿手下做事,阀主未必就不答应。
想到这,亢正阳跺了跺脚道:“你等着,老子先去探探老辛的口风。”
“跟人家好好说!低低头不丢人!”
王氏立刻换了笑脸,追到院门口喊:“带上咱家那包腊肉当见面礼啊?带上不?”
此时的正厅,拔力末已经把半只烤羊塞进老辛手,油汁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
“来来来,快吃快吃,这一路辛苦了。”长老拔略贺咂着酒问:“老辛,杨城主就只让你送节礼?没别的交代?”
老辛咬了口羊肉,肉香混着炭火气暖了肚子。
他抹了把嘴,沉声道:“实不相瞒,上邽城那些坐地户,瞧不上杨城主是“丰安庄出来的土财主’。他们对城主是处处刁难,这次来,咱就是想从部落招些人手,壮壮势力。”
“岂有此理!瞧不起咱们丰安庄出去的土财主?”
拔力末“啪”地拍响了桌子:“杨城主他们都瞧不起?那我拔力末,他们不是更瞧不起了?咱们丰安庄出去的咋了,丰安庄出去的,全他娘的是英雄好汉。”
“你尽管挑!”长老叱利延嚷嚷道:“咱们部落别的没有,精壮汉子有的是!”
“就从谷东的牧人部落挑。”拔略贺补充道:“他们迁到谷东后牧场小,多出来的人手正好派上用场。”
拔力末听到这话却微微犹豫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牧人部落那边……不是我不愿帮杨城主,只是挑走精干的小伙子,他们的家小咋办?”
“杨城主早有安排。”
老辛放下羊腿,道:“愿意去上邽城的,家小可以一并迁过去。
城主会帮他们找活计,城的日子,未必比在谷东差。”
拔力末一听这话瞬间松了口气,端起酒碗就灌了一口。
他刚才犹豫,就是怕牧人部落的老弱妇孺没人管,到时候全来缠他这个族长。
自从住进大宅,他是真怕了那些鸡毛蒜皮的麻烦。如今杨灿愿意一并接走,那就没问题了。现在由游牧改农耕的两个部落挺好的,特别让他省心。
就是仍旧保持游牧的那个部落,一天天的破事尤其的多。
什天冷了、雪大了、遇见狼群了、大风卷走了帐篷了,真是烦死人了。
拔力末立刻恢复了慷慨之态,拍着胸脯儿道:“杨城主够意思!
他摊上事儿了,我们哪能不撑着?我的人,你尽管挑,越多越好!”
老辛话锋一转,关切地道:“对了,秃发部落最近没找拔力大人的麻烦吧?
我听说他们在口外可不太安分。”
“哈哈哈,他们倒是想安分!”
拔力末笑得幸灾乐祸:“他们啊,现在被三大部落撵得跟丧家犬似的,自顾不暇呢!
他还有空招惹我?苍狼峡外的草场都空出来了,不过我都懒得回去。
现在种着地,住着砖瓦房,不比以前风餐露宿的过着舒坦?”
“就是,就是!”拔略贺、叱利延等人连连称是。
“还是小心点好,小心无大错啊!”
老辛端起酒碗道:“杨城主说了,要是拔力大人你这儿遇上什麻烦,只要派人去上邽城跟他说一声,一定来帮忙。”
拔力末听得心一暖,把酒碗往桌上一磕:“杨城主是厚道人!来,咱们干了这碗酒!”
他刚喝完,不等老辛喝酒呢,他就冲着厅外喊了起来:
“巴图!巴图,你耳朵塞驴毛啦?赶紧的,你跟老辛去一趟部落,大家的好日子来啦!”
老辛喝得满脸通红,和巴图一起走出大宅时,日头已经偏西。
刚过影壁墙,就见一个壮汉迎上来,青色短打绷得紧紧的,宽肩乍腰,正是亢正阳。
“辛老哥!”
亢正阳上前一步,双手抱拳,沉声道:“亢某也想去上邽城追随杨城主,不知杨城主收不收我!”老辛眯着醉眼打量他,见他眼神坚定,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和忐忑,不禁笑起来。
“亢曲长是杨城主的老部下,他咋会不收?走,跟我回上邽城,咱们当面问问城主大人!”亢正阳松了口气,黝黑的脸上绽开了真挚的笑容。
上邽城,城主府。
子哥踩着一双露趾的麻鞋就从西厢房冲了出来。
他的粗布短褐上沾着点点炭黑,发髻松垮地歪在脑后,几缕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
他正在工房忙活呢,忽然听说有人持他的亲笔信赶了来,立即迎了出来。
院子门口的石阶上,八岁的杨笑活像一尊小门神。
双丫髻用红绳扎得紧实,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外,罩着件赵楚生用废甲片改的短甲。
甲叶磨得光滑,在日头下泛着淡银光泽,她脊背挺得笔直。
身后两个攥着木剑的小娃也学着她的模样昂首挺胸,圆脸蛋绷得严肃,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阶下立着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
靠前的那个三十多岁,袄子浆洗得发硬,袖口和裤脚都打了好几层补丁,外层还涂着一层浑浊的桐油,想来是为了抵御丝路沿途的风雪。
这人三十多岁,身形敦实,双手骨节粗大,指腹间嵌着洗不掉的石粉,一看就是常年和金石器物打交道的匠人。
另外一人将近四旬,肩上搭着个半旧的裕裤,裕链口沾着干硬的麦饼碎屑,显然是长途跋涉的行路人。他的额角刻着两道深纹,下颌蓄着半寸的短须,脸色有些蜡黄,许是赶路劳累所致,但腰背挺得笔直。“子!”
两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了赵楚生,几乎同时叫出声,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但他们也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不等他们俯首行礼,也不等他们再说下去,赵楚生就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们。
“快快快,进去说,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赵楚生冲二人递了个眼色,转头对还瞪着圆眼的杨笑说:“笑笑放心,他们是我的同门。”小姑娘一听赵楚生这说,便把小手一挥,颇有将军气度,威风凛凛地道:“让路!”
身后两个小家伙立刻向左右一闪,让开了道路。
赵楚生把二人迎向西厢房,一到廊下无人处,其中一人便激动地道:
“我在蜀地接到子的书信,连夜盘了铺子的家当,换了匹快马就往这儿赶,连妻儿都先托人照料着。”
另一个将近四旬的汉子喉结滚了滚,声音略哑,急切地道:“子信说的……,咱们墨者,真的有了出路了?”
“别着急,进来说。”
赵楚生推开西厢房的大门,一股混杂着硫磺、松脂和青铜气息的暖风扑面而来。
两人迈进门的脚猛地顿住,这哪是间住屋,分明是一间阔大的工房。
房屋尽头还连着另几间屋子,没有门帘阻隔,一眼能望到最深处的熔铜炉。
木架上摆满了大小陶罐与青铜残片,地面用炭条画着密密麻麻的图样。
角落的熔铜炉正冒着袅袅青烟,炉边堆着石英砂与碎木炭,连空气都飘着金石的沉味。两个墨者不禁惊喜地对视了一眼。
且不说后面的房间还有什了,就凑齐这一屋子的各种原料,那得花费多少钱?
搞研制是最耗钱的,他们这些年空有满腹巧思,却连块像样的青铜料都买不起,只能在市井间为糊口奔波,把墨门理想压在箱底。
如今见着这满室材料器具,他们积压多年的热血顿时往头顶涌,指尖都有些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