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灿沉吟了一下:「李凌霄身为上邽城主,是突然被我取代的。他自然心有怨气,愤愤不平。
再者,我若是他苦心栽培的继任者,念着这份香火情,对他的后人必然多有关照,那也就罢了。
可我和他素无交情,我能任这城主,那是阀主任命的,杨某感激,也是感激阀主,与他不相干。」
杨灿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这幺一想,杨某倒也不甚生气了。」
杨翼听他说的诚恳,不禁微微一怔,此人当真如此宽宏大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思索片刻,杨翼才道:「城主胸襟宽广,卑职自愧不如!只是,城主接手上邽之后,如何维持此城?」
杨灿瞟了杨翼一眼:「那幺,杨市令有何妙策?」
杨翼拱手道:「李城主分发的钱粮,卑职也领了一份,如今想来实在不安。
卑职愿将分得的钱粮悉数交回府库,也可出面劝说其他同僚效仿。
此外,若大人有意从市易税、关税上着手筹措,卑职愿全力配合————」
「不必了。」杨灿摆了摆手。
「我初来乍到,治城首重一个稳」字。上邦物产丰饶,这点麻烦算不上什幺。
老城主只是把积存钱粮发光了,我便束手无策了?
那岂不是说,如果前任城主不给我留下钱粮,我以后就治理不好这上邽城了?」
杨翼心中一动,连忙追问道:「卑职愚钝,大人可是已经有了良策?」
杨灿道:「阀主对我甚是信任,知我此时艰难,已经决定拨我一年的钱粮支用,同时,免去今年需上缴的钱粮。」
杨灿浅浅一笑:「有阀主撑腰,这点难关,总能过去。」
杨翼心中暗惊,阀主这是吃错药了幺,为了栽培他,不惜付出如此代价?
看来,只凭一个「府库空空」,是挤兑不了他了。
杨翼抚掌,欣然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这样一来,难关可度,卑职也就放心了。」
杨翼不敢再多做打听,以免引起杨灿的警惕。
不过,他已经知道阀主对杨灿的扶持力度之大,知道仅凭一个「府库空了」已经为难不了他,此番探访,便有了重大收获了。
因此,杨翼机警地转了话题,和杨灿又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甚而是风花雪月的内容,便起身告辞了。
只是掏空了府库,可奈何不了我。
那位老城主得到这个消息后,却不知是就此息事宁人,还是更进一步。
杨灿站在仪门下,看着杨翼告辞而去的背影,心中揣度着。
李凌霄若是觉得已经出了一口恶气,就此罢手,想找他的碴儿,还得多费一番手脚。
他若贼心不死继续出招的话————
杨灿眸中掠过一抹杀气,淡淡地吩咐道:「备车,我要去李府拜访!」
李有才这个年过得堪称是「醉生梦死」。
街巷里的风雪卷着年味儿穿巷而过时,总能看到他李大老爷忙碌的身影,李大执事每天都在各式酒局间流转,不是他高坐主位呼朋引伴,就是被友邻请去赴宴吃酒。
这般日日酣饮、出入间寒暖交替的,他好好一个鼻子,竟被酒气浸得透亮,如今红得像颗熟透了的草莓,泛起了酒糟特有的温润。
此时,他正斜斜地偎在铺着厚毡的罗汉榻上,那枚酒糟鼻子格外醒目。
侧室夫人枣丫跪坐在他腿边,小拳头攥得紧实,力道均匀地捶着他的酸胀筋络,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悠着。
「嗯————舒坦。」
李有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擡手手,用指腹蹭了蹭他发痒的鼻尖,目光飘向了一旁座位上的年轻人。
「表哥啊,不是我说你,你到我手底下来当差,我还能时时照应着你,有啥不好的呢?」
被称作表哥的王南阳正襟危坐,一身石青色直浆洗得挺括,墨色革带束出了一条窄腰,衬得他愈发挺拔。
这年轻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可惜脸上却半点表情也没有。
倒不是他刻意绷着,而是天生的沉静木然,像是一尊精心雕琢却未点灵的玉像。
或许这是他自幼在山里习练武功和医术,面对的事物比人还多的缘故。
他比李有才要小了二十多岁,可李有才这声「表哥」却喊得理所当然。
谁让他是李有才正妻潘小晚的亲表哥呢。
「你说你,偏要去城主府。」李有才咂了咂嘴,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
「就你这般沉默寡言的性子,到了那城主府里,能有啥前程啊?」
王南阳眼皮都没擡一下,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李有才的话只是微风吹过了耳畔。
李有才身边已经有小晚了,他有机会潜伏到于阀另一位地方大员身边,当然比同样留在李有才身边要好。
枣了悄悄用指尖捏了捏李有才的大腿,身子往他身侧歪了歪,温热的气息拂过了他的耳廓。
「我的爷,你还真盼着夫人的表兄留在你身边啊?爷你再好好想想————」
李有才听了猛地一怔,想?想什幺?
他眼珠转了两圈,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了。
对啊,我把他留身边?我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