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你得知道自己想做什幺菜,给谁吃,吃完了是饱了就行,还是能咂摸出点味儿来。」
台下一阵轻笑,现场90%以上都是本科生,他的语言也比较通俗,颇有些深入浅出的大师意味了。
他突然提问:「我说这句话想表达什幺?张沫,你讲。」
「路老师的意思是,您之前一直提出的文艺片和类型片的分野和关系吧?没有谁比谁更高级,大家只在各自的体系中获得合理的评价。」
「嗯,很好。」路宽示意她坐下,「补充两点要求,第一回答问题坐着就可以,除非你想让大家见到你,那没问题。」
「第二,称呼我不必用敬语,我们不搞韩国人那一套,这个面向北电的所谓大师课,大家就当成我每周来跟大家聊聊天就行。」
路宽不等学生们回应继续道:「今天以这个小比喻开场,仍旧是重复我此前的老生常谈,关于文艺片和类型片没有高下优劣之分的观点,这对于解放我们北电的学院派的思想桎梏很关键。」
「因为今天现场有很多新生,我希望从一开始就给大家灌输这个理念,不要天然地就对商业片带着偏见,认为那些能精准触动大众情绪、在市场上取得成功的作品就俗。」
路宽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平和却有力,「能稳稳当当地讲好一个让千百万人共鸣的故事,所需要的技艺、耐性和对世道人心的洞察,一点儿也不比追求个人表达的实验性创作来得容易。两者路径不同,但巅峰处相逢,都是为了抵达人心。」
「《潜伏》大家都看过,同样是两根金条,哪一根是高尚的?不恰当地类比,文艺片和类型片,大家尽管可以任意探索,一视同仁,他们都是电影艺术的一部分,任由你们去描绘、驰骋,不仅是导演,也是在座的表演系的同学们。」
路老板语速很快,举手示意道:「今天的第二个问题,当你们站在这种视角上去考虑中国电影的发展,如果你们掌握了足够的资源,下一步要做什幺?」
台下一个男生高喊:「像你一样搞钱!有钱就能想拍什幺拍什幺了!」
现场一阵爆笑。
「非常合理的回答,不过你跑题了。」路老板笑道:「我的问题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视角去考虑发展问题,你只关注了自身。」
「为什幺要问大家这个问题?听起来是如此的务虚和缥缈,似乎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配考虑。」
「错了。」他正色道:「因为你们今天在课堂上的每一次『务虚』,都是在为明天片场的每一次『务实』积蓄力量。你把自己看作一颗种子,才能看清该往哪片土壤扎根,最终长成怎样的树木,而不是永远只盯着脚下那一寸土。」
台下有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摄影系新生:「路老师,可是你的发展路径是偏文艺的作品拿奖,再拿到投资,这个路径难道不行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相比于去欧洲三大拿奖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是不是务实地从一些低成本类型片起步压力更小呢?」
「今天在场有不少有过项目经验的同学,不是非常天才的导演,第一部作品的失败已经基本能够宣告职业生涯的式微了,文艺片拿奖的概率小不说,票房绝对不会特别理想,怀着这种想法是指望一条腿去跑110米栏。」
「但是一部几百万投资的、像《石头》那样的作品,给自己留的容错率就很高了。」
他顿了顿:「也因此,我们泛亚电影学院要进入中国电影的评价体系,为类型片提供一个公正的评价标准,这对市场、对你们从业者都是有利的。」
路老板笑着举例:「我女儿上个月随手涂鸦了一幅画,全家人都只觉得可爱,但我偏要说她很具有艺术天赋。」
台下的粉丝学生们都竖起耳朵来,这种当事人爆料的家庭趣事,可比微博上的吃瓜号瞎编的可信和有趣得多。
「我老婆和丈母娘,包括做客的客人们都没办法驳斥我,为什幺?」
路宽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掌握了评价体系,我说她有天赋,那她在这间屋子里的艺术地位就是成立的,哪怕她画的只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艺术的价值,往往是由掌握话语权的人最先定义的。」
「我说这些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解放思想,正视这个蒸蒸日上的中国电影产业,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
在北电一千名师生的聆听下,这位中国最年轻也堪称最优秀的导演,正在给一众可能已经误入歧路、或者是还没有正式上路的学生们说着肺腑之言。
「无论你们是演员也好、导演也罢,你选择在艺术片的窄路上探索孤独与深刻,就要有承受清贫与寂寞的觉悟;你决定在类型片的宽桥上追求共鸣与票房,也要有接受大众评判甚至批评的胸襟。」
「但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是那些口口声声坚守艺术的同行,因为在国内迟迟得不到认可,就耐不住煎熬,最终主动把自己的屁股当成脸露到国外去,专挑些阴沟里的、猎奇的所谓东方元素去迎合某些评委的偏见。这不仅是自轻自贱,更是对真正艺术追求的背叛。」
「同样愚蠢的是,某些靠着类型片功成名就的导演,赚得盆满钵满后,反而掉过头来故作清高,开始追逐所谓的艺术片造诣,拍出些云山雾罩的东西,反过来还要攻击观众看不懂。这既是忘本,更是矫情。」
「这两种人,路都走歪了,本质上都是一种坏和蠢。」
……
路宽在北电的第一堂课,核心目的并非传授具体的拍摄技巧,而是进行一次聊天式的思想破冰。
他旨在打破长期萦绕在专业院校中、那种将艺术片与商业片对立、甚至赋予其道德高下的僵化思维,试图为这些未来的行业中坚树立一个更健康、更开阔的创作观:
尊重市场,但不献媚;坚持表达,但不孤芳自赏。
他希望通过确立这种评价体系,引导学生在未来面对创作和市场的选择时能有更清醒的认知和更坚实的内心定力。
在奠定了这个基调后,课程才转入对电影艺术本体的探讨。
而这位世界公认的未来电影大师的讲授方式,正诠释了加诸其身的这一赞誉:他总能将最复杂的理论,融汇于最直观的感官体验和最具启发性的比较之中。
今天台下的申奥在自己的微博个人日记里是这幺记载今天这堂课对他的启发的:
路老师从不抛出晦涩的学术名词,而是随手拈来一部部中外经典与新片作为案例。
在分析一个「追逐镜头」时,他不仅能现场勾勒出分镜草图,更能瞬间列举出《法国贩毒网》的写实跟拍、《黑客帝国》的子弹时间、《小偷家族》中平静下暗流涌动的手持摄影,乃至他自己的《球状闪电》中用于表现意识追索的视觉特效。
他让同学们看到,同一个叙事目标,如何因不同的美学追求和技术手段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质感。
他的阅片量之大,引证之精准,让在场所有自诩为影迷的学生都感到震撼。
他能清晰地道出某位大师的灯光布置如何影响了角色的心理刻画,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部商业爆米花片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转场,实则是节奏控制的精妙手笔。
正是在这种纵横捭阖、深入浅出的讲解中,「大师」的功力显露无遗。
他传授的不是死板的条条框框,而是一种观察、比较、思辨的能力,一种将技术、美学、叙事和人性洞察融会贯通的思维方式。
……
然而,与课堂上纯粹的艺术思辨形成微妙映照的,是台下始终涌动的、来自现实世界的暗流。
整个上午,教室里总是不适时地响起压抑的手机震动声,或是有人看到屏幕亮起后忍不住与邻座交头接耳引发的窃窃私语。
这些骚动如同潮水般时起时落,显然,有一个课堂之外的重磅消息正在人群中悄然传播,不断拉扯着学生们的注意力。
中午11点,课程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
张义山还沉浸在路宽广阔的视野和惊人的专业剖析中,语带感慨道:「路老师这格局、这阅片量是真大!一个简单的正反打镜头,他居然能引出三部不同国家电影的处理方式,还讲透了背后的心理差异……」
他一回头,却发现杨紫没应和,正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出神。
「喂,看啥呢?魂儿都丢了。」张义山推了她一下。
杨紫擡起头,眼神复杂,混合着惊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轻声说:「没……就是觉得,伊妃学姐真是……太幸福了。」
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张义山和李现,上面是一条财经快讯的推送标题:
「智界视频港股上市首日暴涨,问界系双星闪耀,路宽身家超李家成,成新任亚洲首富!」
今天的北电标放还有一个很早就混进来的异域面孔的女生,她准备在明年报考北电,现在正在上专业课的培训班。
古丽娜扎看着那个男人和学生们打了招呼,像个普通老师一样夹着讲义离开的背影,有些花痴地喃喃道:
「人长得这幺帅,有才到让人上课都听入迷,有钱到成了亚洲首富,还天天回家培养孩子……」
课间的喧嚣与窗外真实的资本世界,在这一刻通过一个女孩儿略带梦幻的感叹,奇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这样的男人要是属于我就好了……
(本章完)